顏喬喬一夜輾轉。
天將明時, 終於淺淺睡了一會兒。
聽得主屋那邊傳來一絲開門動靜,她立刻翻身而起,頂著兩隻黑眼圈離開廂房, 快步迎向公良瑾。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 他身穿深灰錦底烏雲暗紋的長袍,外麵罩著純黑大氅,束發用的也是黑玉冠。
整個人氣勢稍顯冷沉,顏喬喬有些吃驚, 小心地抬眸望他。
視線相觸,公良瑾頷首, 淺笑。
他放緩了腳步, 讓她跟在他的身側。
偏頭, 溫聲問道:“認床?”
顏喬喬看著他的眼睛, 眨了眨眼。
眸光清冷帶笑的殿下,仍是素日平易近人的殿下。
“有一點。”說著,她不禁有些赧然。
其實睡不著的時候本該利用“秋瑟”道意來修行。隻是她以為下一瞬間便能睡著,於是白白浪費了許多時光。
公良瑾側身吩咐左右:“將我名下所有宅邸臥房更置為昆山院製式。”
“是。”
顏喬喬睜大眼睛,心臟沒著沒落地錯跳了一拍。
“殿下……大可不必如此麻煩。”
公良瑾淡笑:“同樣的錯, 豈可再犯——昨日怠慢了。”
顏喬喬心神一滯, 湧起無限激蕩。
得君如此, 臣複何求。
*
大儒司空白的住處是一間簡陋的庭院。
當初二十幾名學生同時給他遞上房契, 他沒看上繁華正街的七進院落, 也沒相中鬨中取靜的臨湖大宅,更不喜邊郊的溫泉莊園。
偏偏就選了這一處鄰裡養著打鳴大公雞的破落院子。
公良瑾與顏喬喬上門拜訪時,司空白正叉著腰、扯著嗓子,與鄰居大娘對罵——罵那天殺的大公雞打斷他的夢中洞房。
蓮池事件之後,蘇悠月已被大儒無情逐出師門, 去向不知。
顏喬喬跟在公良瑾身後,老老實實行了禮,閉緊嘴巴,聽著少皇殿下與滿心不爽的大儒寒暄客套。
沒多時,司空白便被公良瑾哄得心氣舒暢,愉快地挑著眉、捋著須,放下荷花池畔的恩怨,將這對宿敵之徒領入屋中。
坐定,公良瑾簡要道明來意。
一問離魂症,二問赤紅之母。
顏喬喬攥緊雙手,盯住司空大儒那張熟悉的老臉,心臟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無論哪門課,眼前這位皆是泰山北鬥,該不至於被這兩個小小的問題難倒……吧?
聽完來意,司空白緩緩眯起了一對智慧深邃的眼睛,道:“算你找對人了。”
顏喬喬屏住了呼吸,心跳加快。
“離魂症嘛,”大儒抄起手,感慨道,“在我雲遊四海講學之前,世人甚是愚昧,將此症歸因於鬼上身、妖邪附體,燒死患者了事。”
公良瑾傾身道:“您老功德無量。”
大儒謙虛地擺擺手,雙眼更是彎成了一對老月牙:“不足道哉!如今嘛,對此異症倒是有些小小的心得。倘若是魂體不安,睡眠時頻感魂魄離體、夢魘纏身者,服安魂湯、鎮魂丸,令心腎相合即可。此為輔藥。”
公良瑾頷首,顏喬喬有模有樣地學。
“如少皇瑾所言的情形嘛,有些難,湯藥起不到太大作用。”大儒道,“不過,卻也不是無法可解。”
顏喬喬連連點頭,雙目灼灼有神地盯著大儒,擺足了在黑木樓應付夫子的架勢。
大儒捋須道:“我有一夢修老友,可渡你潛入患者夢中,幫助其中一魂殺死另外一魂,便可根除異症。隻不過……”
顏喬喬急切點頭:“嗯嗯!您說,您說!”
“萬分凶險。”大儒一板一拍敲著桌道,“夢境中一切修為皆無用。若身死夢中,便再回不來了——夢境本就難以捉摸,善惡雙魂相爭的魂境更是萬分詭譎,稍有不慎……再有,此事絕不能叫患者知曉,否則必定功虧一簣。”
“我願入夢!”顏喬喬沒有絲毫遲疑。
說罷,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還未看殿下眼色,未問過他的意思。
她的氣勢矮了下去,小心地側眸瞥了瞥他。
隻見公良瑾垂著眸,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片刻,他傾身道:“那便勞煩大儒聯絡那位夢道宗師,其餘事宜,入夜之前我會安排妥當。”
顏喬喬激動地點點頭,眼珠轉了轉,又問:“那赤紅之母呢?”
司空白道:“老夫從不曾聽說過——是犄角旮旯無人知曉的玩意,對吧?”
顏喬喬:“……是吧?”
她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便是阿爹前世暴怒時脫口喊出。再後來,這四字便成了諱莫如深的禁忌。
“那你還問我?”司空白吊起了眼睛,拍桌道,“一定是邢老兒對吧,以為隨便找個問題難倒我,他便能成功壓我一頭了?哼!愚蠢,幼稚,無知!”
顏喬喬:“……”院長風評被害。
*
公良瑾攜顏喬喬向司空大儒道彆,雙雙踏出小院。
顏喬喬望天歎氣:“連大儒都不曾聽說過這種奇毒,也不知阿爹究竟從何處得知。”
“先著眼當下,將你與孟安晴的過往事無巨細,一一道來。”公良瑾走向馬車,純黑大氅微微揚起,弧線凜冽。
顏喬喬急急跟上:“是!”
眼前這個人,當真如同定海神針一般。
有他在,心便安穩了。
伴著很有韻律的車輪車,顏喬喬的思緒飄回從前,向這位陌生卻又親近信任的人闡述自己的過往。
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