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顏喬喬的腦海中交織著三幅截然不同的畫麵。
她以為的尋常破廟、尋常人販與獲救孩童;琉璃塔所見的邪詭血煞;前世被韓崢折斷手腕的一幕一幕。
無論是哪一幅畫麵,此刻都已離她遠去——有一隻溫暖的乾燥的手,正牽著她走出所有不幸, 將她帶到安全光明的地方。
她並不悲傷, 卻難以抑製地淚若雨下。
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她不敢睜眼,在一片黑暗中汲取他給她的力量。
走出很遠很遠。
他終於停了下來。
“小、小將軍……”她垂著頭,哽咽道, “我錯了。京陵的百姓,點得起燈。”
他輕輕地笑了笑。
顏喬喬從未聽過這麼好聽的笑聲。
這個笑聲極好聽的小將軍, 說話的聲音更是清潤撩人, 他問:“知道自己從前瞎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 顏喬喬感覺他似乎一語雙關。
“知道了。”她悶悶道。
他沒再說話, 隻繼續靜靜往前走,遇到上下台階時,他會停下腳步,溫聲提醒她一句。
顏喬喬漸漸便忘了,自己為什麼一直不睜眼。
越往前走, 她越是覺得心中安寧靜謐。這一片溫馨令她貪戀不已, 她不禁有所奢求, 想要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走到地老天荒。
她感覺胸腔中異常飽滿, 滿得像是盛滿了暖融融的液體,不知該往哪裡放。
*
山道和風細雨,另一邊的景象便有些淒風苦雨。
傅監院走進屋中時,看見韓崢唇色煞白,麵無一絲血色。
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門口, 視線穿過傅監院的身體,神魂仿佛已經飛了出去,隻剩下一具空空的軀殼。
“監院,”他怔怔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公子與她不可能,對嗎?”
傅監院冷笑一聲:“你管天管地之前,先管管你自己!”
“我?”韓崢恍惚回神。
順著傅監院的視線一看,便見那三根指甲開裂的手指嵌到了竹榻的床縫裡麵,乍一看,仿佛在受什麼簽刑,鮮血已淋漓不休。
韓崢:“……”
他縮了縮手指,執拗抬頭,再問:“大公子與她絕不可能,對嗎?”
傅監院抿住唇角,慎重地點了點頭。
“莫要操心那些有的沒的,大公子他,自有分寸!”
監院大人一錘定音。
韓崢扯唇笑了笑:“是啊。關我屁事,我就一廢人!如今尚能一用的,便隻有這些年讀的書——我若全門拿優,監院能否通融通融,容我留在院中做個夫子,以免出門橫屍。”
說起這個,傅監院不禁有些許赧然:“楊川(對韓崢下手的凶手)素日穩妥,萬萬沒想到竟能被財帛收買,險些釀成大禍。此事,我昆山院也有不可推脫的責任,我會與院長說一說,儘可能許你些方便。”
“那便提前謝過監院了。”
“唉。”
昔日自信爽朗的青年,如今徒留歎息遺憾。
*
夜色極深。
濃濃的、沉沉的,像一張深黑的大絲絨,罩在身上,落在腳下。
走了很遠、很遠。
顏喬喬感覺到小將軍的掌心隱隱開始發熱,他的呼吸也略微沉重了些,時不時便能聽見。
有風從前麵吹過來時,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清冽之餘,染上了男子特有的溫度。
他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她知道的。也許,上蒼也覺得他太過完美,總得收走些什麼。
她很想問一句,殿下是不是累了。
可是私心裡卻又有些不舍得小將軍。
心臟飽漲得厲害,盛滿了甜甜酸酸。這隻手腕曾遭遇過一次次辣手摧毀,她曾以為這樣的傷害永遠不可能被治愈。此刻,她卻安安心心地,將它交到一個人的掌心。
她不禁怔怔地想,韓崢第一次折斷它,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因為大西州冷眼坐視神嘯入侵,遲遲不願發兵,顏喬喬與韓崢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韓崢借口說他隻是世子,出不出兵的事情他作不了主。然而沒過多少時日,鎮西王便將王位傳給了他,自己做甩手掌櫃去了。
韓崢自此成了鎮西王——有心爭權奪利,無意保家衛國。
顏喬喬看透了他,更是怒極。她想要離開鎮西王府,去找父兄。
韓崢便將她禁足在後院,不許踏出一步。被囚-禁之後,兩個人的關係更是降到了冰點,韓崢每次踏足她的院子,她總是把一切能砸碎的東西通通扔到他的身上。
再後來,京陵那座空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