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瑾……”
顏喬喬忘記了搖頭可以掙脫夢魘,隻怔怔地,在真實與虛幻交替的間歇,近乎貪婪地看著那道人影,以及他周遭的一切。
顏喬喬注意到了更多毀滅的、絢爛的、華麗的景象。
傾崩的不僅是金殿。
黑金色的血火如蛛網一般向著四麵八方蔓延,一直到視野的儘頭——還未完!一道道血火裂痕直崩到地平線儘頭的天空,正在向上攀爬。
天空仿佛一隻被打碎的碗,即將順著這些黑金傷痕四分五裂。
再定晴細看,濃豔的黑金火焰周圍,還伴著一道道柔和的白光,如甘露,如仙泉。
而一切最濃鬱的色彩,儘數彙聚於那道人影身下。
他每踏一步,足下都浮起虛幻的黑白蓮花。
殺生成聖,步步生蓮。
幽冥般的血火之中,清瘦人影忽然抬眼,正正對上她的視線。
顏喬喬心間一震,恰好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
“修羅道!是修羅道!修羅道宗師屠了城牆!!!”
夢魘之中,侍衛亦在惶恐無限地呼喊——“少皇以殺證道,修羅道大成,殺生成聖!他已瘋了,見人就斬……”
耳畔響徹著心跳,她的身軀難以抑製地劇顫。
“阿喬。喬喬。”
一隻大手覆上她的肩頭,輕輕搖晃。
“啊。”她驚呼著醒來,一睜眼,便對上公良瑾冷沉的眸。
她一時分不清,環在他身側的究竟是夜風,還是森寒殺機。
她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臉,然後將掌心貼上去,細細地摩挲。
公良瑾:“……”
即便許喬在趙玉堇麵前無法無天,卻也不曾動手動腳過。
她一直很害羞,輕輕觸碰她一下,便會像一隻驚慌的蝸牛,將柔軟的身體和觸須全部縮回硬殼中。
此刻卻……
“嚇到了?”他溫聲問。
她扁了扁唇,輕輕點了下頭。
“無事的,我在。”他道。
“嗯。”
僭越的右手仍貼著他的臉。她在細細地感受他,有血有肉的他。
城門擁堵,馬車搖搖晃晃前行。
半晌。
“趙玉堇,”她呆呆怔怔地問道,“我真的活著嗎?怎樣證明,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呢?”
公良瑾:“……”
他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然後很小心地將她的腦袋攬到身前,讓她歪歪倚著他的胸膛。
“這個問題,”他斟酌著回道,“大儒想必願意與你聊上三日三夜,隻要你不嫌煩。”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哦。”
她輕輕抓住他腰側的衣裳,用自己的臉頰輕蹭他的胸膛,聽他心律不齊的心跳。
時輕時重,錯亂得厲害。
殿下的身體,是真的不太行啊。
*
靠近城門,血腥味道更是濃鬱得嗆人。
外頭亂成一片,都是吵嚷聲。
“抓緊出城了啊弟兄們!不知哪個天殺的修羅道宗師屠了守軍!等到新來的守軍接管這裡,可就未必能夠買得通啦!”
“前麵在磨蹭什麼!”
“輪子卡住了!來來搭把手,抬一抬車——哎!”
鬆脂火把“轟轟”響,光影映滿車簾,城門下麵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出了城,便像是成功分娩,霎時群魚入海,海闊天高。
天已亮了。
四駕馬車尋了處安全空曠的地方停下,領隊“梆梆”敲擊車廂,將眾人聚在一處,清點人頭。
公良瑾擁著顏喬喬走下馬車。
冰壺見到顏喬喬麵色蒼白,腳步虛浮,眼角不禁狠狠抽了幾下,心中對顏喬喬其人有了準確的認知——驕縱、矯情、護食、勝負欲超強。
“人都在,那就趕緊上路了。”領隊心有餘悸,“鬼知道那修羅邪宗殺沒殺夠本……不管怎麼說,能這麼順利出城也是你們的造化,後麵再想偷渡西梁可就難嘍!”
兩個書生是一路吐過來的。
昨夜出事時,這二人好奇相邀,到城牆那裡看了一眼。
七尺男兒,生生嚇成了兩根麵筋。
顏喬喬已緩過神來。
周遭都是一片片議論“修羅道”的聲音,恐懼、惡心與憎惡交織,都希望戍邊軍能夠抓住那個神出鬼沒的修羅道宗師,將其碎屍萬斷,以免自己哪日便遭了毒手。
公良瑾淡聲道:“即便在西梁,修羅道亦是遭人憎恨忌憚,不能示於人前。”
顏喬喬偷偷抬眸看了看這位光風霽月的大君子。
他痛恨那些守軍為了一己之私,將邪血與邪物放入國門害得生靈塗炭——君王一怒,流血漂櫓。
就算、就算他把那些家夥殺得恐怖了些,她也依舊信任他,願意堅定地追隨他。
她轉動著眼珠,拐彎抹角向他表忠心:“趙玉堇,其實我已經知道你家道中落的事情啦,你不用瞞著我,我不介意。”
公良瑾:“?”
她斬釘截鐵道:“隻要是你,無論什麼樣的你,我都跟一輩子!”
公良瑾:“……?”
總覺得這一整日,她都不怎麼正常。
無所謂?不在乎?不介意?
一再重申,反倒有鬼。
公良瑾不禁陷入沉思——冰壺趁他不在時,究竟對顏喬喬說過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