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看著麵前半人高的小赤霞株,耳畔回蕩著公良瑾那玉石濺寒泉的嗓音。
“無論任何時候,隻要開始做,便永遠不會遲。”
她的心尖輕輕一顫,喃喃重複:“隻要開始做,便永遠不會遲。”
心臟充盈著溫熱的液體,她想起自己初入昆山院,也是種下了這樣一株細細瘦瘦的小花苗。
一回生,二回熟。
有她照顧著,這棵赤霞株也會長得像她院中的那棵一樣好。
“可是殿下,”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大實話,“您明年便要離開昆山,等不到它開滿花枝。”
他微微地笑著,返身走向大殿,廣袖帶起了清風。
“留給小少皇。抓緊時間,來得及。”他的嗓音帶著笑,輕飄飄地,一聽便是玩笑話。
顏喬喬:“……”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回放過的厥詞。她說過什麼來著,讓殿下抓緊時間,留個小少皇?
看吧,殿下最是記仇了,她說過的傻話他都記著賬。
半晌,顏喬喬抬起手,往自己不清不楚的腦門上呼了一巴掌。
“丟人現眼,丟人現眼!”
幸好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大臉皮厚。吸了兩口氣之後,她單方麵忘記了小少皇那回事,拎著裙擺,屁顛顛追向清涼殿的大台階。
“殿下。”她追到他身邊,笑吟吟負手道,“那對彩色翅膀是沉舟將軍縫的嗎?縫得可真好看!”
當真是細節精致,五彩斑斕,炫麗流光,比任何一次花燈節上看到過的雙飛彩翼都漂亮。
公良瑾詭異地沉默了片刻。
“不。”他道,“是破釜。”
顏喬喬:“……”
恕她完全無法想象那位粗獷大漢掄起繡花針是個什麼模樣。
說破釜,破釜到。
五大三粗的壯漢掠過長廊,象足踏前一步,重重拱手:“殿下,院長有請。”
*
公良瑾與顏喬喬離開清涼殿,進入昆山巨陣。
金色陣光明滅,身處萬陣台的院長操縱陣勢,僅用十幾息時間,便將兩個客人請到了萬陣台。
萬陣台的風光,又與彆處不同。
密密的竹林如同鬼打牆,院長也不知怎麼想的,把人拽進竹林便撒了手,扔他們站在嗚嗚亂響的幢幢竹影之間。
“老師當真是。”公良瑾薄唇微抿,摁下了很不尊師重道的後半句。
前方是邢院長的私人密地,環護周遭的紫竹、亂石二陣俱是真正的殺陣,危機重重驚險萬分,一著不慎,萬劫不複。
用來考校學生,著實是過於任性。
顏喬喬全然不通陣術,一望這動來動去、密密麻麻的墨竹,便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殿……”
一隻大手環過她的肩,斜斜向上,捂住她的眼睛。
力量感十足的大手,覆住了她半張臉。
兩眼一黑,安全感滿滿。
他閒閒帶著她往前走。
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沉穩,沒有半絲遲疑。
她記得,小時候和大哥、阿晴他們玩遊戲,一人閉著眼睛,另一人牽著她往前走。她很清楚記得那種感覺,即便是再信任的人,心下也會本能地發毛,總覺得麵前有牆,上前一步就會撞塌鼻梁。
此刻卻全然不同。
分明前方有無數墨竹動來動去,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恐懼彷徨。
就像藏在一對堅實的羽翼下。
“殿下,您的陣術,學得真好。”她感慨地道。
“……”
公良瑾略微遲疑,垂眸看了看她那雙被他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眼睛。
從前不知何為“閉眼瞎吹”,今日卻是有了真切體會。
事實上,顏喬喬並非無腦吹捧,她隻是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前世,院長設下京陵巨陣,坐陣陣眼,以一身修為和血肉支撐陣勢運轉。而主持巨陣、調兵遣將的人,正是少皇殿下。
世間怎麼就有他這樣的人呢,無論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不像她,每日隻要多背幾頁書,腦袋就像被漿糊裹了,轉都轉不動。
越努力,越不行。
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
她正在心中默默給自己猛灌毒雞湯,忽然聽到他靜淡的聲音:“不用羨慕,今日起,我教你。教會為止。”
顏喬喬:“……???”
拍個馬屁,竟把自己搭了進去。
他鬆開手,扶她站好。
顏喬喬環視一圈,發現二人已離開了墨竹林和亂石陣,站在院長的小屋前。
她發現殿下的臉色不太好看,一雙黑眸沉沉冷冷,看著倒像是要問院長秋後算賬的樣子。
他連衣袖都不整理,徑直抬手便推開了麵前的木門。
有風從屋內刮出來,伴著撕心裂肺的怪叫。
顏喬喬心頭一驚,寒毛悚立,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院長身為陣道大宗師,在自己的地盤上竟然能出事?這得是什麼樣的敵人!
腦中迅速晃過幾個非人之物——西梁邪神、南越巫祖、神嘯獸王……
眼前忽地一花。
“快救為師——”
隻見小老頭衣擺著火,一雙外八足揮出殘影,從屋中一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