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線番外】
夏日, 赤霞株開得最好。
顏喬喬咬住筆杆,盯著院中滿枝紅雲發怔。
她最近有些患得患失。
她發現,公良夫子對她的身體似乎沒有太大興趣,每夜總是以授課為主, 沒有情不自禁, 沒有失控, 沒有多餘動作, 連熱情都看不出幾分。
很克製,很清心寡欲。
就……很像她做課業的樣子, 每日固定完成任務而已。
神仙中人果然是沒有世俗欲望的,他隻是在遷就她、憐惜她。
顏喬喬已經可以預見將來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
再往深處一想, 心忽然涼了半截——他待她極好,一是因為他性情如此,二是因為他因她悟道, 將她當作道心。
似乎無關情愛與風月。
越想, 她心中越是七上八下, 忐忑難安,井且十分委屈。
殿下是不是不愛她?殿下其實根本就不愛她吧?
正在胡思亂想時,公良瑾踏著斜陽歸來。
顏喬喬急不可耐地跳窗出去,拎著裙擺衝到他麵前,仰頭,用控訴的目光盯向他。
夕陽為他鑲上金邊,天人容顏半明半暗,俊美至極, 令人不自覺地屏息。
“怎麼了?”
他抬起手,從側麵輕撫她的頭發。
顏喬喬雖然在單方麵鬨脾氣,卻沒舍得躲開, 隻抿住唇,恨恨盯他。
“等久了麼?”他一笑,夕陽餘輝儘數化成唇角的溫柔,“抱歉,修正幾處典籍,耽誤了時間。”
這幾日他忙於與學士們一起嚴查司空白所著的書,以免留下隱患。
他揚起廣袖,將她鬆鬆圈進懷中。
他身上寒冽清香的氣息讓她熏然欲醉,更加提不起勁來。
她聽到自己腦海裡有兩個小人開始打架。
一個說:“殿下的溫柔隻給你一人,眼睛也隻看你一人,你還要貪心不足那就真過分了啊!”
另一個說:“愛情不是憐憫不是施舍!他連你身子都不饞你好意思說他愛你?!”
顏喬喬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人。
她酸不溜秋道:“殿下將我當作道心,隻能同我在一起。可是您有沒有想過,萬一將來您遇上命中真愛,那該怎麼辦?”
公良瑾:“……”
一隻大手放在她的腦袋上,他俯身,與她視線平齊。
“又在課堂上偷看傷情話本了?”
清潤的嗓音帶著笑,好聽得讓人腿軟。
顏喬喬沒有為色所惑,她倔強地把眼睛轉到另一側:“您隻是因為道心而離不開我。”
公良瑾沉默一瞬,垂頭,低低笑了起來。
大手劃過她的肩頭、手臂,扣住她的手指。
“阿喬鬨脾氣的樣子十分可愛,”他淺笑著說,“便讓你再氣一會兒罷。”
顏喬喬:“?”
他牽住她,走出庭院,踏上鵝卵石山道。
她悄悄側眸瞪他,見他微勾起唇角,眉眼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副清風明月的樣子,好看得讓人沒脾氣。
不,她還是氣,更氣了,非常氣!
他,根本沒把她的抗議當回事,根本沒有要向她解釋的意思,根本不打算向她示愛。
他越迷人,她的損失就越大。
好氣哦。
氣著氣著,腳下的鵝卵石山道變成了雨花石山道。
他把她帶到了清涼台。
所以呢?顏喬喬狐疑地望向他。
他井不看她,雙眼平視前方,帶著她踏過青璃石殿檻,越過栽種了一棵小赤霞株的庭院,繞過回廊,去往後殿。
這是一處她從未踏足過的區域。
後殿看起來冷肅寂靜,簾重深深,一個侍者也沒有,有奇異的禁忌感。
顏喬喬心頭一跳,腦袋裡難免浮起些很不正經的綺思。
莫非殿下是要身體力行,在昏暗無人的殿堂中,酣暢淋漓地向她表達愛意?
這……也不是不行。
她抿住唇,手指不自覺地一動一動。
“莫怕。”他垂眸看她。
“?”
顏喬喬迷茫搖頭,“我不怕啊。”
公良瑾低笑著,執起她的手:“指尖都捏白了,還說不怕。”
說話間,他揚手推開殿門,讓天光照入。
顏喬喬望進殿中,目光一頓,迷茫地滯住。
殿內,一側整整齊齊堆積著小山般的玉堇膏,另一側囤滿花土。
窗邊長案上,放置著數件舊物:泛白的插花、磨損嚴重的雲紋舊墊子、咬得光禿禿的筆杆、缺了角的硯台……
“好眼熟,”顏喬喬看了片刻,怔忡回眸,“殿下,我的東西怎麼會在您這裡?”
這樣的行為,似乎有點變態啊。
帶薄繭的溫涼大手摁住她的眼睛。
“你這是什麼眼神。”他的歎息無奈極了,“殿中有追憶陣,自己去看。”
“哦……”
顏喬喬走上前,抿唇想了想,將手放在距離最近的舊插花上。
白光如流水,將她的心神送回往日。
*
【插花】
上完枯燥至極的經義課,顏喬喬頭腦昏沉目光呆滯,行屍走肉一般收拾書本,準備返回赤雲台睡覺。
小夥伴龍靈蘭猛戳她的的背:“隱月台弈會,荀夫子好像要落敗啦!走去看看!”
顏喬喬蔫蔫回頭:“沒興趣。”
蔣七八補充道:“聽說都在下注,可激烈了。”
顏喬喬視線木然:“睡覺乃頭等大事。”
孟安晴彎著眼睛笑:“秦妙有那幾個都輸啦,和荀夫子決戰的人是大公子。”
顏喬喬:“。”
她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書卷上不存在的灰。
“你們去。”她打了個嗬欠,“困,我先睡一會兒,醒了再說。”
“哦……”三個小夥伴勾肩搭背離開黑木樓。
顏喬喬默默將書本收拾好,走出幾步,感覺四周空氣帶上了毛毛刺,吸入肺腑,紮得她心尖發癢,坐立不安。
她抱上書本,順著山道往外走。
隱月台那麼遠,她才懶得去……話說隱月台怎麼走來著?
她井不是要去隱月台,隻是一時忘了路,想不起來就渾身難受,非得弄清楚不可。
她心不在焉地想著,不知不覺來到隱月台外。
隻見一位身穿大棋袍的師姐守在進入台地的木道口,從身旁的竹簍中取出淺粉色插花,遞給進入台地的學子們。
師姐不厭其煩地告訴每一位來客:“前八名可換銅花,前四換銀花,前三換金花,魁元得荀夫子珍藏星玉牌。”
顏喬喬微笑著接過插花,彆到衣襟上。
來都來了。
進入台地,隻聞一片寂靜,鳥雀無聲。
顏喬喬加快腳步,穿過水榭棧道,抵達道場。
隻見頭頂上方浮有棋陣,陣上如實投映出決戰的棋局,磨盤大小的黑白棋漸次蔓延。
地麵人山人海。
顏喬喬悶頭往前擠:“多謝多謝,借過借過。”
所經之處,雞飛狗跳。
擠到前排一看,隻見棋台兩側端坐著此次弈會前十六甲。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秦妙有,她衣襟上彆著黃澄澄的金花,脊背端直,神色清高孤傲。
不遠處傳來幾道熟悉的聲音。
“假清高!”蔣七八忿忿,“故意裝個冰山臉,想配人家魁首呢!”
“待會兒大公子奪魁,榜眼和探花站他左右,姓秦的肯定又要抓住機會給她自己造勢。”龍靈蘭一副看破紅塵的口吻,“不信你們瞧著吧。”
“好可惜啊。”孟安晴細聲嘀咕,“喬喬要是會下棋,就可以站在大公子身邊啦。”
顏喬喬望向棋台中央。
荀夫子正與大公子對弈。
她的目光在那道清雅至極的身影上停留片刻,若無其事地移向棋盤。
拈子的手極穩,修長漂亮,骨節分明。
顏喬喬悄悄吸了一口氣。
她想,待會兒秦妙有站在大公子殿下身邊,肯定會趁機揩油,偷摸這隻手!
腦補那個畫麵,差點兒把顏喬喬給氣著了。
就……也隻能無能狂怒的樣子。畢竟她是真不會下棋,當初海選就倒在了第一道門檻外麵。
眼看著棋陣之上,君子之軍橫掃疆場,對手兵敗如山。
“啪。”荀夫子將手中黑子擲回棋簍,道,“大公子,你贏了。”
男子清潤的聲音淡淡響起:“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