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那一束光(1 / 2)

難得昏了頭的裴冽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出格的舉動可能帶來怎樣的後果。

饒是病床上的青年再如何乖巧柔順、予取予求,身體本能的防禦反應也無法克製,回應裴冽的,是監護儀上滴答的警報聲。

裴冽猛然驚醒,將指尖自裴雲洲口中抽出,指尖猶帶著對方高熱的體溫,以及自唇角牽連而出的銀絲。

裴冽有些遲鈍地看向監護儀上的數字,警報的來源,是達到了150的心率。

體溫每升高1c,心率約會加快10次。

但即便如此,再怎麼發熱,心跳也不該這麼快。

“患者目前有些應激了!”趕來的醫生迅速判斷了裴雲洲的情況,語氣裡帶上了幾分焦急,“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嚴重的應激?藥物都要用到極量不能再加了!”

“……突然就這樣了,”罪魁禍首濡濕的指尖再次嵌進肉裡,麵上卻依舊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辛苦醫生您了。”

狐疑的目光將裴冽來回審視幾遍,然而未能從他滴水不漏的麵色中察覺到任何蛛絲馬跡,醫生到底還是搖了搖頭:“這是我為病人應該做的,隻是之後要小心,病人的身體太差了,很難耐受過激的免疫反應和更大量的藥物。”

“我會好好照顧他的,謝謝您的提醒。”

醫生沒再糾結這個問題,看了眼窗台上那株才剛被救活的綠植。

還好,還沒發蔫。

裴雲洲這一覺睡得格外沉,但也格外難受。

夢裡的自己好像變成了波濤洶湧的汪洋上的一葉小船,被滾滾的浪濤顛來覆去,似乎隨時都要被拍碎在海上的暗礁裡。

而海上的船也有高下之分。

大型的遊輪可以與風暴搏擊,揚起風帆的航船也能在舵手的操縱下利用風向,唯有什麼都沒有,甚至隻能容下一人的獨木小舟,在這片汪洋裡,徹徹底底地沒有抗爭的能力。

沉與浮,起與落,前進與後退,沒有一樣受自己控製。

隻能為人所支配。

海上的夜色濃鬱如墨,一團漆黑的環境裡,看不到任何一點光影,厚重的烏雲將所有的希望儘皆遮蔽,未知的黑夜將每一種感官放到最大,昏睡中的裴雲洲甚至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他真的在坐船?

不然,怎麼會頭這麼暈,怎麼會一陣一陣地犯惡心?

這個噩夢實在太糟糕,以至於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意識久久不能回籠,雙眼雖然睜開,卻遲遲無法找到焦距。

伏在床邊的裴冽見他醒來,心裡那塊巨石終於落地,正要與他說話,但又發覺對方似是仍舊昏沉,就連瞳孔都微微散打,琥珀色的瞳仁雖然清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卻仿佛彌散著一層打不破的霧,生生隔開了他與裴雲洲的距離。

裴冽心中莫名一跳。

“舟舟,舟舟……”裴冽伸手握住裴雲洲正在輸液的手,那隻手因為冰冷液體的不斷泵入也一並變得冰冷,就連甲床都泛著了無生氣的白。

掌心的溫度勉強驅散了寒意,順著裴雲洲的小臂攀上心口,熟悉的觸感總能給人以安全感,那葉在浪濤上浮沉的小舟似乎終於來到了一片風平浪靜的海域,能夠暫得一瞬的喘息。

裴雲洲有些費力地眨了眨眼。

“還好嗎,洲洲?”

在戀人溫柔的低喚中,裴雲洲眼底的霧氣終於散去,輕聲道:“謝謝你陪著我,阿冽。”

隻是甫一開口,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裴雲洲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喉嚨一陣發痛,像是已然腫了。

昏睡了大半日的青年自然不會知道,自己這副樣子並不是簡單的發燒引起的喉嚨發炎,紅腫的咽喉還有另一重見不得人的原因。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好嗎,”裴冽溫柔地撫摸著裴雲洲的側臉,輕聲道,“不要再偷偷跑出醫院去了,洲洲,我很擔心。”

饒是裴冽並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似乎比自己以為的,要更在意裴雲洲一點。

明明在知道裴雲洲離開了醫院去和陳氏的人會談的時候,他非但沒有心緒起伏,還為裴氏的未來即將更進一步而感到高興;但在發覺裴雲洲病得厲害後,心裡又不受控製地絞了幾下。

為什麼洲洲不能不去理會這一切,而是安安穩穩地等到二十四歲,等到自己來接手這一切呢?

旋即,裴冽又想到了幼時的批命。

如果不是著該死的、荒唐的批命,他的洲洲怎麼會這麼辛苦地替他站在這個位置,承擔這些本就不該承擔的東西?

為什麼舟舟不是一朵柔弱的菟絲花呢?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裴雲洲眼簾微垂,將頭埋在了對方懷中。

漂浮在汪洋上的時候,他恍惚間就一直在想,如果阿冽能來救他就好了。

如果能又一束光自烏雲之後照下來就好了。

還好阿冽來了。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頸項間,裴冽眼底的暴虐因子漸漸平息,轉而代之的,是一下一下極有規律的、落在裴雲洲脊背上的輕撫,像在撫摸一隻名貴溫順的貓。

即便隔著一層衣料,裴冽也能清晰地摸出懷裡的青年微陷的脊骨,那往日裡一貫挺得筆直的骨架,隻有在他的懷裡,才會放棄所有支撐,而將重量徹底交給另一個人,塌陷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你沒事就好,”裴冽低低喟歎道,“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擔心。”

“沒有下次了,我保證,”裴雲洲悶悶的嗓音自他懷裡傳來,變了音的語調難得有幾分像在撒嬌,“等這個項目走上正軌後,我差不多也要過二十四歲生日了,阿冽,等我徹底接手公司了,我就好好休息,我還要向所有人都介紹你。”

缺乏真心的人往往最怕真心,也怕承諾。

頸邊的濕熱吐息原本激起裴冽一陣陣的癢意,在聽到這話後,他卻立時脊背一僵,輕撫裴雲洲的動作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但,也隻是一瞬間。

舟舟本來就隻需要靜靜地等他,靜靜地依附於他就好了。

至於這個謊言……

繼續保持現狀就好了。

“好,我相信你。”裴冽聽到自己這樣說。

一個謊言往往需要另一個甚至無數個謊言來圓。

但當生活中處處都是謊言的時候,圓謊也就變成了如吃飯喝水一樣的日常,沒有什麼比這更加簡單。

灼熱的目光落在裴雲洲的脊背,蒙在鼓裡的青年隻當那是來自戀人的狎昵,永遠不會知道,裴冽看他的這一眼裡,究竟藏匿了多少複雜的心緒。

沒有一個主人會舍得將自己名貴漂亮的貓咪拱手讓人,這樣的貓咪就該被悄悄藏起來,藏在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對裴冽來說也是一樣。

“睡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裴冽輕聲道,“特地去買的燉梨,對你的嗓子好。”

說這話時,心底全然沒有始作俑者的心虛,甚至隱約有一絲能夠主導一切的快意。

而這種快意,在懷裡的貓咪乖巧地點了點頭、柔軟的碎發蹭過他的皮膚時,燃燒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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