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風聲迅疾, 樹枝沙沙作響。大隊兵馬將木屋團團圍住,手中舉著的火把明滅不定,周遭樹影婆娑, 有如鬼魅。神箭手占據高處, 張弓搭箭, 直直對準裡麵,隻等一聲令下, 便立刻萬箭齊發。
杜陵春騎在馬上, 麵色暗沉, 一雙狹長的眼陰鷙萬分, 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公孫琢玉被劫走時,他剛好在城門附近,聽聞消息便立刻調兵出城, 順著車轍印一路追了過來。
石千秋早在公孫琢玉給他使眼色的時候, 就一直暗中跟在馬車後麵,隻是被攔在了城門處, 他見勢不好,乾脆直接找杜陵春報信了。
蒙麵人見外間局勢緊張, 扣住了公孫琢玉:“我們離開後,自然會放了你。”
公孫琢玉卻道:“你們帶著我才跑不遠。”
杜陵春的性子他還是能猜到一二的,怎麼可能任由這些人把自己劫走, 就算假意放走, 暗處必然也會有高手跟著, 屆時葉無痕等人隻會難逃一死。
蒙麵人還欲再說, 誰料卻被葉無痕攔住:“師弟,不要誤傷無辜!”
他們在此處猶豫,外間的杜陵春卻已經失了耐心。他恐公孫琢玉已經遭遇不測, 內心萬分焦躁,示意弓箭手準備,厲聲道:“我數三下,倘若再看不見公孫琢玉,直接將他們殺無赦!”
屋內眾人一驚。
公孫琢玉連忙隔著窗戶喊了一聲:“司公!我在這兒!”
可千萬彆放箭,這種死法也太冤了。
杜陵春聽見他的聲音,目光一凜,連忙示意弓箭手後撤。蒙麵人見狀隻能挾持著公孫琢玉走了出去:“都彆動,否則我殺了他!”
石千秋不動聲色從懷中取出一柄寸長的飛刀,暗自估量著打掉對方兵器且不傷了公孫琢玉的可能性有幾分。
杜陵春顯然沒少經曆過這種對峙的場麵,隻是今日他不想多費功夫去談什麼條件,眯了眯眼,無聲攥緊韁繩,冷冷說了一句話:“放了他,你們自行離去。”
公孫琢玉不動聲色掙脫著手腕上的繩子,對身後的蒙麵人道:“你放了我,帶著你師兄直接離去吧,我保證,絕不會有人阻攔。”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信他的話,更何況杜陵春手段狠辣,名聲在外。
蒙麵人揚聲道:“帶著兵馬後退五裡地,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了他!”
杜陵春不動,漆黑的眼眸此時顯露出了幾分令人心驚的殘忍,一字一句道:“你現在隻有兩條路,要麼放了他,要麼死在這兒!”
隱匿在遠處的弓箭手齊齊拉緊弓弦,箭頭正對著他們,閃過一抹寒芒。
公孫琢玉手上的繩結已經解開了大半,他不著痕跡用袖子遮掩住,垂眸看向了抵在自己頸間的劍刃。那蒙麵人並未打算真的傷害他,故而一直用指腹擋住劍鋒,輕易便可掙脫。
一截繩子悄無聲息掉落在地。
公孫琢玉的視線在半空中與石千秋不著痕跡交彙,暗中遞了個眼神。說時遲那時快,他忽然閃電般出手擊中蒙麵人肘部麻筋,劈手打落對方手中的長劍,隻聽當啷一聲輕響,石千秋手中暗器飛快射出,直接沒入了蒙麵人的右肩。
兩道驚呼聲同時響起——
“琢玉!”
“師弟!”
杜陵春見狀瞳孔驟縮,慌的差點從馬上跌下來。他不顧吳越等人的阻攔,直接衝了進去,卻見公孫琢玉早已反手將蒙麵人擒拿在地。外間的官兵呼啦啦一下子全圍了上來。
“唔——”
蒙麵人左肩中了暗器,不禁悶哼出聲,掙紮間牽扯到傷口,麵色愈發蒼白,他目光驚詫的看向公孫琢玉:“你會武功?!”
公孫琢玉將他移交給吳越等人,聞言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可從來沒說我不會武功。”
他語罷,看向一旁的杜陵春,後者麵上還殘留著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慌亂,顯然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輕。
公孫琢玉罕見的沒有嬉皮笑臉,走過去借著袖袍的遮掩,輕輕捏了捏杜陵春冰涼的手,低聲道:“司公放心,我無事。”
杜陵春聞言,心中吊著的一口氣這才緩緩鬆懈,他仔細打量著公孫琢玉,見對方身上沒什麼損失,這才看向地上被擒住的葉無痕等人。
吳越問道:“司公,這些人如何處置?”
杜陵春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讓人不敢直視,冷聲道:“全都剁碎了喂狗!”
因著是太監的緣故,他平日說話總是陰陰柔柔,不急不緩,剛才那一句聲音堪稱尖銳,可見是恨到了極致,連儀態都顧不上了。
葉無痕無力閉眼,忽而心如死灰,深恨自己不該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公孫琢玉見杜陵春眼中陰鷙未散,不著痕跡對吳越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彆動。隨後直接將杜陵春拉上了馬車,將簾子嚴嚴實實的落下。
“司公……”
公孫琢玉低低出聲,什麼都沒說,一把將杜陵春拉入懷中,而後狠狠吻了上去。懷抱用力收緊,仿佛要將人嵌入骨血。
杜陵春愣了一瞬,本能回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身體尚處於顫栗之中,未能從剛才的慌亂中抽離。而公孫琢玉的吻則很好的安撫了他的情緒。
公孫琢玉抵著他的舌尖,而後輕輕掃過牙關,將那柔軟的唇輾轉研磨成深色,呼吸噴灑在頸間,低聲問他:“司公是不是害怕了?”
杜陵春聞言一怔,原來害怕的竟是自己麼?
公孫琢玉捧著他的臉,指尖在杜陵春細膩光潔的側臉反複摩挲:“司公不必怕,他們隻是想出城,並不會傷我。”
杜陵春與公孫琢玉對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皺眉道:“斬草除根,不要給自己留禍患!”
公孫琢玉就猜到他會這麼說,笑了笑:“司公,倘若得罪小人,自然要除根,但外間的人雖算不上大善,卻也說不上大惡,放了也無礙。”
他蹲下身,將臉埋在杜陵春膝上,牽著他的手道:“司公全當替我積一些福可好?”
杜陵春皺眉捏住他的下巴,覺得他爛好心:“要積也用不著從他們身上積!”
公孫琢玉半真半假的道:“司公記不記得,案審當日,你曾經在朝堂上替莫靜嫻求情,今天我被那蒙麵人挾持之時,她曾出言相救。可見留人一命,還是能積些福報的。”
杜陵春麵色鐵青,隻覺得他在砌詞狡辯,並不言語。
公孫琢玉見狀起身,坐到了車位上,歎口氣道:“司公若不願便罷了,下次我再被人劫持,身首異處,記得替我尋一副好棺材,葬回江州去……”
他話音未落,便被杜陵春捂著嘴一把抵到了車壁上。杜陵春聽不得他說這個死字,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眼眶隱隱有些發紅,惱怒斥道:“公孫琢玉,你再胡說——”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沒說話,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杜陵春被剛才所發生的事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