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越耳邊突然響起那句經典的“同學,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她臊紅著臉,在林染戲謔的目光裡,忙不迭地說:“你是,你是,你是我曖昧對象。”
今天也是社會性死亡的一天。
兩個人回家的方向相同——寇越住在曲殊同公寓和醫院兩點一線不偏不倚的中間位置——曲殊同載著寇越,將之送到小區門口,正要跟她說些什麼,突然醫院有緊急電話打過來。寇越遺憾地與之告彆,然後一麵徒步進小區,一麵在心裡鄙視自己撒謊。
片刻前曲殊同問她有沒有開車過來、需不需要搭車,她默默藏起了停車卡,從善如流地綴在曲殊同身後來到地下停車場。
寇越洗完澡仰頭望著漆黑夜空裡澆下來的漂泊大雨,下了個有些突兀的決定:她要試一試去追曲殊同。寇越感覺自己依然喜歡曲殊同。她是個感情稀薄且遲鈍的人,心頭那一畝三分田上,能有些風吹草動不容易,她要是不抓牢,以後估計就真遂了劇組那兩位瓜子大姐的願,是抓壯丁搭夥過日子的命。
兩位大姐靠在牆上嗑著瓜子的原話是:也就鏡頭前有那黏黏糊糊非你不行的情啊愛啊的,其實是誰都行,隻要不格外反感,大家夥兒都是搭夥過日子的,隻不過大家夥兒嘴上都不承認。
在林染假裝並非刻意的渲染下,高頌工作室的人都知道市立醫院年輕有為的主治醫生是寇越的“曖昧對象”。寇越沒有追男人的經驗,同事們便積極出謀策劃。但是她們的謀劃都不靠譜,她們自信地稱之為偶像劇裡教科書級彆的“浪漫”,但有一說一,全是市二院的路數。
——市二院是本市知名的精神病醫院。
寇越一周裡給曲殊同打了四個電話嘗試約飯,一個電話沒有人接,三個電話以利落的“抱歉,有會診”、“抱歉,有手術”、“抱歉,要加班”回應。寇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臉皮厚的原因,她感覺曲殊同口中的“有會診”、“有手術”和“要加班”都是實話,而非不願意跟她吃飯的托詞。
同事們紛紛致以“我們假裝相信你,但是我們其實都知道你就是嘴硬”的微笑。
第五次約飯,曲殊同終於排除萬難地來了。但一頓飯下來,兩人交談的時間總共不到十分鐘。曲殊同一直在接醫院打來的電話。雖然每通電話他都能在兩分鐘內結束,但這樣屢屢被打斷,什麼話題都變得索然無味。
“隻是最近一段時間比較忙,神外兩個主治醫生都出了點狀況,經常需要請假,不過應該很快就能解決。”曲殊同買單時解釋道。
“沒關係。”寇越笑得有些蕭瑟。
曲殊同載著寇越回家的路上,偶遇一場車禍——摩托車避讓大貨車時不慎掉到了馬路牙子下,女車手摔出去足有四五米遠。
曲殊同立刻靠邊停車,他匆匆囑咐寇越打電話報警和叫救護車,然後取出車裡的三角警示牌,大步走向車禍現場。
寇越跟在曲殊同身後向接線員口述事發地點和大致的現場情況的時候,聲音突然卡住了,以至於接線員以為信號不好,在那端“喂”、“喂”了兩聲。
“……有血”寇越聲音發緊,“她腦後有一灘血。”
車手頭部左側下方的地上有一大灘血,且耳朵鼻子還在不斷流出血。曲殊同初步判斷車手屬於顱內出血,而且傷勢很重。他用剛剛從車裡取出來的價值兩千的領帶給車手緊急止血,轉眸看到她嘴裡含有嘔吐物,直接伸手將嘔吐物摳了出來。
車手的呼吸突然變得微弱起來,曲殊同開始給她做心肺按壓,然而車手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而曲殊同的動作並沒有因為不見成效就有任何猶豫。
寇越望著昏暗光線裡傾力搶救生命的男人,感覺有什麼東西直擊心靈。
救護車來的時候,女人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曲殊同愣愣的蹲在女人身邊,半晌,將腦袋埋進肘彎裡。
寇越俯身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們走吧。”
曲殊同保持靜止不動兩分鐘,然後點點頭,起身脫掉染了血的外套,塞進路邊的垃圾桶裡,他用車箱裡的礦泉水和消毒液洗著手,眼瞼不怎麼著力地半垂著,沉默不語。
寇越望著他微紅的眼圈,腦子一抽,突然貼上來輕輕摟了摟他的腰。
曲殊同背對著她,問:“怎麼了。”
寇越:“……”
寇越:“暈血。”
曲殊同似乎是信了,但嘴角卻在黑暗裡輕輕牽起來。
周六中午,寇越前腳剛進家門,栗滿子後腳就帶著女兒來了。
栗滿子剛畢業就嫁給了一個比她年長四歲且有過婚史的消防員。寇越至今仍記得栗滿子剛畢業時的日子:比她還不如,屢屢收到親媽的斷腿威脅。但如今的小日子過得特彆和美。消防員簡直把她當“大女兒”寵。
王馥帶著小姑娘在客廳裡看動畫片,寇越和栗滿子並肩躺在寇越房間的床上,漫無目的地瞎聊著。兩人的話題十分跳躍,起於“生活的本質是一場無差彆牆煎”止於“我真想去墊個鼻子”,彼此始終對答如流。
在這場市二院風格交流的尾聲,栗滿子照例苦口婆心地催促寇越,年紀不小了,周圍要是有合適的就先試試,不行再撤唄。寇越一改之前要她閉嘴的不耐煩,做作地拋出了引線:曲殊同回來工作了。
片刻,房間內傳出栗滿子的連連驚呼:
他真的老老實實給你撿了三回鞋?
他真的直接問林大經紀是不是你曖昧對象?
女兒,去追吧,沒跑了。
深夜有些涼,寇越正翻著車鑰匙要載栗滿子回家,消防員風塵仆仆地到了。消防員禮數總是非常周到,向來不空手,即便隻是來接人也如此。王馥推辭不過收下茶葉,整個人愈發慈祥了。
一家三口離開以後,王馥去廚房收拾廚餘,同時吩咐寇越把明天做餃子要用的肉餡剁了再去洗澡睡覺。寇越使勁兒將“要不然不吃餃子了”的懶話咽下去,踩著拖鞋跟在王馥後麵進了廚房。
兩人埋頭各自忙著手頭的活兒,王馥的眼神屢屢飄過來,最後仍舊是沒忍住,問她是不是真的在追三甲醫院那位“一看就很有前途”的年輕醫生——王馥偷聽人說話的毛病這輩子是改不了了。
寇越沒什麼好不承認的,很酷地一點頭,應了。
王馥默了默,十分不客氣地點評:“要按照電視劇裡的套路,曲醫生應該是會跟院長或者主任的女兒結婚的,誰能瞧得上眼一個給戲子拎包的沒出息的大助理。”
寇越邦邦邦剁著肉餡,麵無表情道:“院長隻有個獨生子,主任四十未婚。”
王馥微窒,轉而不忿道:“即便他願意,他家人也能願意?天才和女丨仆的故事?”
——在王馥強悍的邏輯裡,助理就是仆人。
老輩人的思想還是跟不上時代,不然一定會知道天才與“女丨仆”的故事其實可以多麼有張力。寇越突然不正經地想。
雖然用腹誹的方式在口頭上贏了王馥,但睡前輾轉反側時,寇越真的開始思索要不要去印一些職稱高大上的名片。反正他們隻是個小打小鬨的工作室,並非國營企業,“總監”“副理”的名頭完全可以閉眼批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