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亂糟糟以楊慎行的昏厥為終結,不過方瑾淩一早就命長空找好了大夫,為的就是怕中途有誰“突然昏迷”,沒想到真派上用場了。
在大夫的努力下,楊慎行不久之後便幽幽轉醒,隻是麵如死灰,虛弱至極。
楊家兄妹用憎恨的目光看著尚家姐妹簇擁著尚輕容和方瑾淩,從今往後,楊家與西陵侯府便不死不休了。
不過那又如何,她們本來就不可能和平共處。
尚家姐妹可沒那麼好欺負,做了這種卑劣的事還敢瞪眼睛,擺明了不服氣,尚未雪正要上去教訓,就被錢多金給攔下。
反正該揭露的都揭露了,應得的也都拿到了,餘下的自有景王一係落井下石,至於後者能不能把握機會扳倒楊慎行,那就與他們無關,快點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才是首選。
早在決定和離開始,尚輕容和方瑾淩便已經著手準備,鬆竹院和舒雲院隻要願意跟她們回西北的就帶上,不願意的自可以選擇去留,雲陽侯府呆不下去,那便送還賣身契,贈與銀兩,放其自由。
而細軟物什,在雲陽侯決定休妻之始就陸續送往了接下來暫時落腳的彆院,至於餘下那些不要緊的東西,自然能在接下來的清算中一件件搬出來,反正雲陽侯府除了方文成以外,其餘的都屬於尚輕容。
拿著和離文書,可以走得乾淨利落,隻是文福突然跪在尚輕容麵前,將頭磕在了地上,哽咽道:“夫人,少爺……”
尚輕容停下腳步看著他,目光複雜,口吻淡淡:“文福,你雖替方文成瞞了我十多年,可身不由已,我也不怪你,你若想跟著我走,也……”
“文福叔不如跟我吧。”方瑾淩突然開口道,“娘身邊不缺人,倒是我這兒,長空做事還有些毛躁,正好文福叔可以幫我提點他。”
尚輕容聞言看向方瑾淩,後者扶著母親的胳膊安慰地笑著。
他知道尚輕容對文福留有心結,十多年了,哪怕這人稍微提醒一點,都不至於走到今日這般恩斷義絕。
對雲陽侯的忠心,便是對她的背叛。
隻是事發後,文福一直在補救,若是一腳踢開,也非尚輕容所願,是以方瑾淩這才開了口。
文福慢慢地抬起頭,回頭看了一處,隻見雲陽侯正站在不遠處望著這裡,目光空洞,眾叛親離無人搭理,可謂可恨亦可憐。
文福最終搖頭道:“少爺心善,隻是小的沒有臉跟在少爺左右。侯爺雖有千般萬般不好,終究是小的主子,如今這府裡還能幫他的已經沒有了,若小的再離開他,他怕是一蹶不振,要活不下去了。”
主仆多年,自小陪伴,文福哪怕對雲陽侯也有所怨氣,終究不忍心就此舍離。
“臉皮這麼厚,還能自尋短見?”尚小霧嘀咕了一聲,然後被尚小霜拍了一下頭,眼神朝方瑾淩瞅了瞅,好歹是人親爹。
方瑾淩當做沒看見,隻是溫和地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文福叔了,這府裡餘下的奴仆,還請你將賣身契還給他們,是去是留莫做勉強。”
“是,少爺,還請您與夫人多多保重。”
方瑾淩點點頭,在尚家姐妹們的簇擁下終於和尚輕容一起踏出了雲陽侯府!
*
尚輕容臨時落腳的宅子在京城的另一邊,是西陵侯來京述職時的府邸,常年閒置,不過今日裡麵的一切早已經收拾妥當,連被褥床鋪都提前洗曬過。
他們一到,廚下就先送上一桌熱氣騰騰的上好席麵。
林嬤嬤心疼道:“算著時辰讓廚娘趕緊做出來,如今已經未時過半,表小姐們和三姑爺瞧著都是風塵仆仆趕來,一定餓壞了。”
“對對對,現在我能吃下一頭牛,真的。”尚小霧率先驚喜地叫起來,看著滿桌子的菜,又高興道,“都是咱們西北的口味啊,真好!”
這次尚小霜沒有再嫌棄妹妹咋咋呼呼,反而也跟著咽了咽口水,“這一個月儘顧著趕路了,都沒有吃頓好的,如今我這饞蟲都鬨起來了。”
尚輕容在今日沒怎麼哭,可是聽到小霜這隨意的一句感慨,就仿佛被戳中的心底最柔軟的之處,酸澀得難以自持,眼淚就這麼一滴一滴落下,終究捂著嘴哽咽起來。
尚小霜見此一驚:“姑姑……”她有些無措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和妹妹。
尚初晴沒有責怪她,而是摟著尚輕容安慰道:“姑姑,沒事的,咱們姐妹在祖父帶領下,哪個不是從小練武,上陣殺敵?這點趕路根本不算什麼,都沒有危險。”
她輕輕地拍著尚輕容的後背,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一如曾經小時候尚輕容也摟著年幼的她溫聲安慰:尚家兒女,不畏冰寒,不懼風雪。
尚稀雲也輕輕點頭:“我們不怕雪夜行軍,就怕來晚了,讓您和表弟多受到一份傷害,如果那樣,我們就無法原諒自己。”
這一路上苦嗎?自然是苦的,北國的風霜似刀,大雪不僅冰封道路,更是能凍住馬腿,遮蔽視線。
一路上,她們不知換了多少條路,才能在春節之前到達京都城門下,而一進城,小霧更是一口水都沒喝就先一步趕往雲陽侯府。
隻是這些在尚輕容順利和離,帶走方瑾淩,拿回應得的產業之後,都變得微不足道。
結果是好的,那就夠了,也值了。
“姑姑,我們是一家人呀,今後要一同回家的。”落雨和無冰跟著安慰,一左一右挽著尚輕容的胳膊,撒嬌著。
方瑾淩就這麼站在尚輕容身後,望著自己堅強又柔軟的表姐們,心中的暖流流淌。他娘能夠這麼硬氣地和離,便是尚家給了她最強有力的支撐,被如此嗬護,珍惜,哪怕離得再遠,也依舊能找到回家的路。
而從現在開始,他也將成為她們之中的一份子,莫感榮幸。
總算尚輕容的抽噎之聲漸漸小了,淚花還在,臉上卻是帶笑的,仿佛雨後天晴,格外的明媚,“還等什麼,不是餓了麼,趕緊坐下吃飯。”
“對對,有什麼話一邊吃一邊聊,都是一家人,沒那麼講究,填飽肚子要緊。”錢多金作為在場唯二的男丁,沒女孩子那麼多愁善感,他隻覺得完美地完成了祖父交代的任務,簡直再高興也沒有了。
對於錢多金這個上門女婿,尚輕容最為歉疚。
要知道急行軍對於軍旅的尚家七姐妹來說可能已經習慣,然而對這位不走行伍,相對柔弱的三姑爺而言,其中煎熬難以衡量,可他依舊堅持下來,還毫無怨言地主持和離之事,讓尚輕容感激不已:“多金,今日多虧你了,姑姑承你的情。”
錢多金立刻擺手:“哎,姑姑,您彆說謝,這謝字對著外人,我可是內人。”
這話有道理,尚輕容笑起來,連連點頭。
邊上的方瑾淩說:“那不如誇三姐眼光好吧。”
錢多金撫掌一拍,頓時笑顏逐開,“這個好,還是表弟懂我,來來來,坐邊上,咱們說說話。”
“德行。”尚未雪啐了他一口,翻了個白眼。
錢多金說:“其實我來不來呀都一樣,小表弟悶聲不響地已經安排好了,照樣能將雲陽侯府的產業拿到手。”
方瑾淩在他身邊坐下,謙虛地一笑,“姐夫過獎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就隻能動動腦子,出點主意罷了。”
“動腦子還不夠厲害呀?”尚小霧驚訝道,“咱家就是缺了動腦子的人。”
“你這罵誰呢?”尚小霜白了她一眼。
“說你啊,字都認不全呢,一寫奏報就抓瞎。”
“難道你就比我好?”
“當然不是,不都一個娘胎裡生出來的嗎?咱們半斤八兩唄。”
尚小霧的理直氣壯地讓周圍無語。
“吵什麼,就你倆煩。有酒嗎,今日這麼好的事,不得喝酒助興?”尚未雪轉頭看向尚輕容,“姑姑,喝一點怎麼樣?”
尚初晴說:“桌上有牛羊,不喝酒可沒什麼滋味。”
京城女子就是喝酒也是果酒,講究小酌怡情,微醺則止。但是對於北方兒女來說,這喝酒必定是烈酒,要的就是熱烈灼喉的暢快。
尚輕容多少年沒這麼喝過,聞言便心動了,吩咐下人去端酒壇子,“好,今日姑姑便陪我的侄女兒,一醉方休,拿碗來。”
人都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人生巔峰,方瑾淩看著一個個比平時吃飯還大的碗滿上八分,而表姐們卻是眉頭都不皺一下,直接端起來互相乒乓一聲碰撞,就咕咚咕咚仰頭而下,哪怕是年紀最小的雙胞胎都是一點不帶猶豫地先來一碗……那肆意暢快的豪邁,讓他眼睛都看直了。
而他自己的麵前,一杯熱水,純白開。
方瑾淩:“……”男女之間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其實他的身體已經好多了,說不定可以……方瑾淩蠢蠢的心在躁動,可是當酒香入鼻,牽動鼻腔喉管,瞬間便帶起一係列震動,就這麼嗆了起來。
邊上錢多金笑拍著他的後背,順著氣兒:“表弟,你是文弱書生,跟在這群兵痞後麵討不著好,咱小男人不跟這群女人計較。”
小男人……這位姐夫倒是挺能找準自身定位的。
而他作為需要七位姐姐保護的小表弟也很符合這個稱呼,於是無奈道:“姐夫說的是。”
喝酒喝到一半,不免提到今早,一切都順利,就是最後楊慎行暈倒了。
“那楊老頭真是狡猾,說暈就暈,真是便宜他們了!”
“是呢,本還想抽幾個大耳刮子給他們醒醒腦。”尚未雪一碗酒下肚,說話就越發粗獷了,然後瞪了錢多金一眼,“都是你,拉著我出來乾什麼!”
錢多金好生冤枉,告饒道:“姑奶奶,甭管那老頭是真的還是裝的,都這把年紀了,你這大耳刮子一下去,咱們就彆想回西北,在大理寺監獄裡過年吧。”
尚未雪聽此噎了一下,嘀咕道:“我也就氣不順,對了,回頭你可彆忘記,將雲陽侯府的一花一草都給我挖起來,一張瓦片也彆留下。”
“行行行,你說了算,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