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蕩的夜晚,最無辜的大概要算那些托著重重的糧食被死催火燎地趕出城後,之後又被趕回來的駱駝。
在黑騎的驅使下,胡商們縮著脖子牽著駱駝,送到了糧倉,在那裡趙不凡帶著流民們正等著他們。
一袋袋的糧食重新被搬回去,將糧倉填滿,趙不凡聽著彙總的數量,鬆了一口氣:“都對上了。”
王麻子一聽,立刻奮力地抬起拳頭,激動地大喊:“兄弟們,我們有糧了!”
“有糧了!”
刹那間,歡呼聲響徹天際。
有糧就有希望,等到開春,播下種子,他們又能回歸正常的生活。
趙不凡看著喜極而泣的人群,與他們相處了那麼長的日子,他越清楚地看到人性中的惡和善,惡會因為貧窮饑餓被無限放大,以至於他一度也走在懸崖的邊上。而善無論如何都不可磨滅,隻需要一點希望的光,照樣能夠點亮。
他將來所能做的,便是儘可能幫人們控製惡,讓他們有機會釋放無限的善,這大概就是正途了。
“秀才。”忽然,尚無冰喚了他一聲。
趙不凡回頭,隻見尚無冰揚了揚頭:“剛來的消息,張家已經全部落網,連同張達宇也在胡人那裡被抓住。”
聞言,趙不凡頓時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但是眼睛慢慢地變紅了,張家在雍涼曾如皇帝一般,權勢滔天,無法撼動,他憤怒卻無可奈何,結果這個龐然大物居然一夜之間卻土崩瓦解了!
身上喘不過氣的山似乎被搬開,疲憊瞬間一掃而空,他抹了一把臉說:“尚四將軍,這裡交給你,我想去見寧王殿下。”
尚無冰點頭:“不過你是不是先休息一會兒?”她們參軍的,幾天幾夜不合眼也沒事,這這些文人掛著兩個大黑眼圈,一身單薄實在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多謝四將軍關心,下官不累,聽到這個消息,什麼倦意都沒了。”趙不凡一雙濕紅的眼睛,格外的明亮。
尚無冰最終點了兩個士兵護送他去驛館。
*
等方瑾淩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似乎是放鬆了一覺好夢,沉重的身體倒是輕鬆了不少,這是個好兆頭。
他興匆匆地起身,簡單洗漱之後,就往尚輕容的屋子裡走去,人還沒到,就聽到雙胞胎一人一句嘰嘰喳喳的聲音,再加上其他姐妹的湊趣,一屋子可以想象有多熱鬨。
“泱泱真不夠意思,石頭沒有大姐的好看也就算了,咋數量都隻有一個,唉……”這是尚未雪故作失落的聲音,“明明說過最喜歡我的。”
“要不要臉,她也說過最喜歡我呢,我就有自知之明,不跟人家娘比。”尚落雨不客氣道。
“就是,一顆石頭還不夠啊,咱們這麼多人,都是泱泱親手磨的,我看著都心疼,三姐還在這裡嫌棄。”
“是呢,小手都磨破皮了,咱們要幫忙她都沒讓,可乖了。”
“三姐不要,就給我唄。”
雙胞胎一人一句,瞬間將尚未雪架上火裡烤,尚未雪怒了,“我就開玩笑,你們還起勁了,咋得,沒見著幾天,皮癢啊?”
方瑾淩眼皮一跳,心說不會吧,就這樣也要打起來?
“來就來唄,騎了七天的馬,骨頭酸,正好拿三姐鬆鬆筋骨。”
“好大的口氣,膽兒肥了,看我把你們打得滿地找牙!”
“口氣大不大,手上看真章,門外打。”
“來啊,我的槍呢?”
“快快,誰扶我一把,我也要去看三姐被打趴下!”尚落雨的聲音跟著傳出來。
方瑾淩:“……”
“這難道是尚家的傳統嗎?”前麵也傳來一個納悶的聲音。
一抬頭,隻見劉珂站在他的麵前,瞬間四目相對,方瑾淩笑道:“應該是手癢了吧,三天兩頭打上一架,聽說這樣感情比較好。”
劉珂默然:“那姐夫們著實辛苦。”
“這……還好吧,除了大姐夫尚武,二姐夫是文人,三姐夫經商,四姐夫似乎也不會,所以……”
劉珂由衷感慨:“挑的也太有眼光了。”
方瑾淩:“……”不知道為什麼,他從裡麵聽出了一種感同身受的味道,難不成劉珂也想做他姐夫?
他被這個想法給震驚了,心口微微有些堵,艱難地問:“殿下是不是看上我……”眼看著劉珂的目光驚悚起來,他神色複雜地補充道,“哪個姐姐了?”
劉珂嚇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去,連連搖頭:“沒沒,不敢不敢。”
“不敢什麼?你倆為啥杵在門口?”提著槍出來的尚未雪疑惑道。
身後跟著雙胞胎,不由地望向方瑾淩,“淩淩,你醒了呀?身體好些了嗎?”
隨著這話,劉珂的目光也落在了方瑾淩身上,鼻音沒那麼重,氣色是一直以來的蒼白,不過聽著呼吸倒還順暢,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方瑾淩回答:“多謝姐姐關心,沒事。”
尚小霧放心道:“那就好,外頭風大,快進去吧,大姐夫帶來了泱泱的小禮物,大家都有。”
劉珂問:“泱泱?”
尚小霜說:“是大姐和大姐夫的閨女,今年六歲了,人小鬼大,特彆懂事,咱家的小寶貝。”
方瑾淩驚訝:“真的呀。”
“嗯,這禮物是她親手做的。”說完,雙胞胎跟尚未雪衝出了門。
然後被連個丫頭攙扶著,單腳跳的尚落雨也跟著出來。
屋裡唯一陌生的就是穿著黑衣的魁梧大漢,連高挑的尚初晴站在他身邊都還差了不止一個頭,目測快兩米了,而方瑾淩站在他陳渡的麵前,真的跟個小雞仔似的。
“大姐夫。”他抬了抬手行禮。
“哎,這是小表弟啊,看著真有點小。”陳渡連說話都下意識地放輕了,試想家裡麵都是些耐摔耐打的皮實丫頭,忽然來一個文質彬彬,眉眼精致,全身散著藥味兒,一看就知道輕不得重不得的弱少年,就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了。
想了想,他從懷裡掏出個白珠鏈子遞過去,“這是你外甥女專門送你的,聽說你身體不好,還特地選了塊暖玉磨的,小表弟,應該沒關係吧?”
“多謝泱泱,我很喜歡。”方瑾淩接過來,跟其她幾個姨不一樣,不是手鏈,而是係腰上的掛件,他笑意更深,“大姐夫一路辛苦了。”
“就這點路算什麼,你們平平安安就好。”見方瑾淩落落大方,沒有嫌棄,陳渡不禁鬆了一口氣。
白麵書生不是沒見過,就是尚稀雲那口子剛來的時候,也有股文人的臭毛病,窮講究,就怕來自京城的方瑾淩也這樣,如今倒是放心了。
“淩兒,過來喝藥。”尚輕容的一句話,方瑾淩微微一歎,認命地走過去,“娘。”
尚輕容努了努嘴,方瑾淩抬起碗,二話不說就乾了,麵容平靜,仿若平常。
陳渡見此咋了咋舌,“厲害,這藥一看就知道苦死個人,小表弟每天都得喝嗎?”
尚初晴想了想,“對。”
“一天得喝幾碗呀?”
尚初晴這就不知道了,然後聽到另一邊的劉珂說:“早中晚,各一碗,若是風寒入體,中途還得加。”
陳渡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