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尚瑾淩就要前往雲州參加府試,開啟科舉功名的第一步。
可惜雍涼雖是個州,但讀書人實在太少,又無人擔任學政,是以,凡是童生考取秀才者皆前往最近的雲州參加院試。
這就意味著,尚瑾淩得離開雍涼南下雲州,而劉珂的手顯然伸不到那麼遠的地方,以公徇私。
其實當尚瑾淩決定跟著雲知深做學問之時,高學禮是反對的。去年他向父親的好友,那些有名望的大儒一一送去了尚瑾淩的文章,試圖替這個聰慧的妻弟擇一位德望雙全的老師,以助他科考之途坦蕩順利。他相信憑尚瑾淩的才華,應該會有人心動。事實上,幾個月之後,他也陸陸續續收到了回信,當場收徒自然極少,但都有見上一麵,親自考較的意思。
名師難求,路途雖遠,但也值得。
然而他將回信和幾位大儒的情況介紹給尚瑾淩的時候,後者卻婉言拒絕了,說是已經拜寧王的老師為師。
寧王學問糟糕,他的老師能有多高的水平?高學禮生怕尚瑾淩因為不忍離開寧王而拒絕大好機會,於是親自請教了雲知深,但是不過寥寥數語,高學禮便心悅臣服。
“淩兒隨我讀書,唯一的劣勢便是師從無名,仕途無人。”雲知深最後一句,謙虛之中更有一份狂妄在。
高學禮並不懷疑,他隻是很奇怪,這般學識和氣度怎麼會淪落至此,默默無名。
然而他卻不知道,順朝開國至此,唯一的三元及第便是雲知深,而那時,他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天賦如斯,師從曾經的閣老王老太爺,說來錦繡榮耀都曾有過。
至此,高學禮對尚瑾淩的決定再無二話。
尚瑾淩將離開前最後一篇文章交給雲知深,恭敬道:“請先生點評。”
雲知深看了看,說:“你的文章已至圓滿,若無意外,此次前往必然有得。隻是……”
劉珂問:“叔兒,隻是什麼?”
“製式之卷,形式為重,立意還當保守一些,主考若是喜愛新異,自是大放光彩,若是一個守舊平庸之輩……”雲知深笑了笑,似乎有些揶揄地看著尚瑾淩,“怕是成績會不太好看。”
“可是叔兒,你不是說文章通達,莫要拘泥於形式嗎?”劉珂顯然比尚瑾淩還要著急。
雲知深頷首道:“沒錯,可惜院試不比鄉試,更不比會試,主考同考官皆是地方學政,他們的水平也就隻是進士之末,一般更注重形式。當然,看前幾屆雲州的考題,中規中矩,的確並無新異。淩兒的文章,我很喜歡,這些考官未必。”
尚瑾淩思忖著點頭,“我明白了。”
雲知深對尚瑾淩的學問很放心,“此次前往雲州,考試為其次,最重要的是安全。”
雲州□□,消息已經傳開了,並非歹徒作祟,而是沒有活路的百姓落草為寇,跟當初寒災中的雍涼何其相似。
尚瑾淩道:“看著是新政之禍,終其原因卻是父母官魚肉百姓,逼上絕路。”
劉珂說:“雲州知府梁成業是我二哥的走狗,他的妹妹進了端王府為側妃,生了一個兒子,所以就他最肆無忌憚,斂財斂的最凶。免役...法實施的時候,就逼著城中大戶出役錢,又不肯取個一星半點補償給服役百姓,這些錢填了銀庫之外,儘數進了自己和上下一串官員的口袋。百姓服役時間長,自然耽誤耕種。緊接著這息苗法一出,正好,沒錢買糧買秧苗的,那就跟官府借貸,聽著像是那麼一回事。可好家夥,人家借貸量力而行,得考慮來年還不還的上,這沒良心的為了自己的業績逼著百姓借足銀兩,又打著苛捐雜稅的名義搜刮回去,倒黴的百姓本身就過不下去,頭上又忽然多了那麼多借貸的銀子,還能有什麼活路,這不□□才怪!”
他這會兒能將因果講的頭頭是道,雲知深聽著不由地笑起來,“正是如此,殿下倒是看得明白。”
劉珂嘿嘿笑了兩聲,看了看尚瑾淩,“沒辦法,耳濡目染嘛,此事,已成為一個……反,反什麼來著,淩淩?”
“反麵案例。”
“對,交給新法辦討論出一個辦法來,以免將來類似的狗官借此鑽這種空子。”
雖然新法辦隻是雍涼一個小小的機構,但是他們所做的事情卻是在推行新政的時候,還得將全國各地搜集而來的成功和失敗案例做以分析,給出解決方案,所以非常忙碌,也極有意義。
高學禮如今是三天兩頭不著家,回家也是燈下伏案,跟以前教書看書,悠閒自在的日子完全不能比,若非是他畢生追求,赤誠熱愛,否則尚稀雲早就勸他罷官了。
“這並非是容易之事。”雲知深道。
尚瑾淩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自詡才華,想要治世□□,這就是定國策,治民生呀。能夠解決這些難事,將來就是進入朝廷中樞,也能挑起大梁,遊刃有餘。”說來,尚瑾淩自己也辦不到。
雲知深聽此,頗為感慨,“本來我還在擔心那些心高氣傲的書生在新法辦,無品無級,呆不長,如今怕是想讓他們進入府衙當官,都不樂意了。”
劉珂聽此擺了擺手,“又不是傻子,進府衙掌握的不過是雍涼這一畝三分地的權力,可在新法辦,等將來,京城招我回京收拾爛攤子,這不就是三司條例司嗎?若是連這點眼界都沒有,我得懷疑外祖的眼光了。”
但是顯然,王老爺的眼光不差。
雲州自有朝廷計較,多說無益,尚瑾淩斟了茶,遞給雲知深,“先生,此次我若過了院試,就正是拜您為師,可好?”
雲知深剛接過來,手上便是一頓,看著尚瑾淩笑眯眯的眼神,無奈道:“就不怕吃虧了?”
“怎麼會吃虧?明明是我賺了。”
“哦,怎麼說?”
“我拜師名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老師的學問和性情。”尚瑾淩彎著眼睛,笑得像一隻狡黠的狐狸,“學問且不談,光是性情,像我這樣的學生,看著脾氣好,實則倔,認定的事情若是無法說服我,必然不會改,而想要將我說服,應當是沒那麼容易的,所以老師若無寬大的胸懷包容我的任性和不同,反而以尊師重道讓我就範,這必然不是我想要的老師。桃李滿天下,名望過高的大儒大多有榜樣的包袱,說一不二才更具威嚴。但是先生不同,有寧王叛逆在前,想必我這點小任性您是不在意的。”
這個朝代敬茶磕頭&#...30340;師生關係堪比父子,父為子綱,自然老師獨具威嚴,也無人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尚瑾淩來自後世,更想要的是平等的亦師亦友的關係。
雲知深聽此簡直哭笑不得,特彆是最後拿劉珂作比喻,更是生動形象,沒錯,這麼多年沒讓劉珂氣出病來,他的脾氣的確再好也沒有了,幾乎能夠海納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