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張聽完就被劉珂隨手丟給小團子的聖旨就攤在桌上,雲知深看完了聖旨之後,不由地笑了笑,“不出殿下所料,除夕夜獻禮,皇上果然有所賞賜。”
“還是重賞。”尚瑾淩揶揄地看向劉珂,拱了拱手道賀,“封地又擴了。”
“是啊,把荒山野嶺都給我了,沒事的時候,咱們可以去拔拔野草,喝喝涼風,帶著半個月的乾糧,體會蒼茫大地……”劉珂嘖嘖嘴巴,最後不是滋味道,“我是不是高看那老王八了,他不會真以為那烏龜殼就是在罵他?”
一般封地都是城池,所有食邑,順帝卻是直接劃界,雍涼還是雍涼,不過那些走上十天半個月都看不到人煙的荒地官道現在也屬於劉珂了。
人口沒增加,麵積卻擴大,裡頭的官道,驛站,任何工事本應該朝廷出錢修繕的,以後都是劉珂自己的事,倒貼錢。
聽著這話,尚瑾淩不禁麵露古怪,“難道你不是以此在罵皇上烏龜王八蛋嗎,莫不是真的祝他延年益壽?”這麼孝順的嗎?
“呃……”劉珂撓了撓頭,無法反駁,“話是這麼說,好歹也看看那是白龜!”
是哦,燒白的老烏龜。
雲知深聽著不禁失笑道:“殿下莫急,皇上這的確體會到您的孝心了,不然就不會是賞賜,而是責罰。”
尚瑾淩跟著點頭,“還挺高興的,重賞。”
劉珂摸了摸下巴,忽然問:“這些官道其實已經很破了,要不要修?”
“修。”尚瑾淩一點也沒猶豫。
“驛站呢?”
“設。”
劉珂若有所思,“那錢……”
尚瑾淩一笑,“問皇上要。”
“哦……”劉珂轉頭就看向雲知深,“他會給嗎?”
雲知深搖頭,“不會,但可以此請求免除雍涼的賦稅,皇上會答應的。”
“雍涼的稅本來就是意思意思,盧萬山在的時候就沒怎麼交過,還老是跟朝廷哭窮。”劉珂說。
“但是現在的雍涼不一樣了。”尚瑾淩回答,“殿下想要拉攏元風兄,勢必要展示雍涼的富碩,百姓欣欣向榮的一麵,他回去定然也會一五一十地向皇上稟告。”
想想雍涼之前還是茹毛飲血之地,亂得不行。在朝廷看來,寒災饑荒,受胡人滋擾,不問朝廷要補貼已經很好了,哪兒還會再征賦稅,莫不是想讓邊境不穩嗎?
但如今寧王能耐,新政沒把雍涼搞得雞犬不寧,反而繁華起來,這個時候順帝豈依舊會輕輕放過?朝廷的奢靡,就是楊慎行新政失敗的源頭,搜刮再多的銀子都填不滿的溝壑。
“景王和端王的手雖然不能明著伸過來,但是暗中必然有眼線。”雲知深道。
“我明白了,這稅銀一旦給了,就沒完沒了,還不如給我修管道,建民生,以後這雍涼的地方就徹底是本王的地盤,也就可以設駐軍了。”雍涼不大,大的是周邊荒野,然而就算是荒野,一旦地盤大了,該有駐軍人數也能跟著起來。
雍涼衛軍隻有三千,拱衛一個雍涼城,而現在,至少再能翻上一倍,再加上山野盜賊橫行,總能生出其他名目再超額一些,而這些,都是他封主的!
劉珂想到這裡,不禁咧嘴一笑,“果然那倆蠢貨的事情沒過去,老王八還是那麼小雞肚腸。”
不管是端王拿新政之功邀儲君之位,卻惹出雲州大禍,還是景王以熙和園仙境邀寵,卻出現湯池死屍褻瀆龍體,順帝在當夜震怒之後,便不再追究,仿佛已經忘了這兩件事,端王和景王依舊在朝堂上站得穩穩當當,就是身上的權力也沒有丟掉一分一毫,依舊是順帝最喜歡的兒子。
可是,越是如此,聖心丟的也就越快,這就成了劉珂的機會。
剖開一切,果然是重賞。
那道被劉珂隨手卷吧卷吧的聖旨終於得到了它應有的恭敬,讓小團子送去了供桌。
接下來,劉珂親手倒了一杯清茶,那是雲知深最喜歡的茶葉,崇明雨露,不算什麼名貴的茶葉,但有蘭花清香,幽遠回長,哪怕在雍涼,劉珂也托著錢多金從江南購買而來。
他自己是牛嚼牡丹的貨,唯獨對身邊兩個人的吃食喜好記得最清楚,雲知深愛茶,鐘情崇明,而尚瑾淩被迫白水,可稍加一點甜,回衝那被苦藥麻了味蕾的舌頭。
這杯茶被他端在手裡,看著尚瑾淩往前一步,恭敬地掀起衣擺跪在蒲團之上,麵對著端坐的雲知深。
纖細如玉的手指輕端茶盞兩側,高高舉起,清秀的少年穩穩地將此遞到雲知深的麵前,清潤而鄭重道:“老師,學生不辱您的教誨,今日終於有資格跪在這裡,心中喜悅難表,一盞清茶敬上,望今後常伴您身側,以老送終。”
雲知深看著那盞茶,目光怔怔。
他的前半生光輝而明亮,所有人都覺得他必然站於百官之前,成就內閣風雲。然而最終卻以萬人唾罵收場,丟了性命苟活於世。
對帝王的憎恨支撐著他活著,對天下百姓的憐憫維持著那份寬容理智,隻有對劉珂的疼愛才有一絲心靈的慰藉,可是最終他依舊少了點什麼,他一直覺得平冤之後,送於劉珂站在那萬人之上,便是他該離開的時候。
可此時,聽著尚瑾淩的話,仿佛無形之中肩上多了一份枷鎖,本以為一生孑然,沒想到最終上天還是送來了一個徒弟,給予牽絆。
明明麵前的少年身邊有太多的人護著,其實輪不到這個半路而來的老師,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所預感,尚瑾淩今後的路坎坷難行,需要他護著。
他看著跪在麵前高舉著茶盞的尚瑾淩,一時之間波瀾不驚的心情也變得難以言說起來。
“你本可以拜虞山居士為師。”他輕輕一歎。
雲州發生的一切,雲知深已經知曉,虞山居士在雲州,離雍涼不遠,名望深重,朝廷亦有人脈,對尚瑾淩青睞有加,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老師,他本以為尚瑾淩就該在留在那位身邊。
可是最終他還是回來了。
“居士雖好,但我更喜歡您。”少年笑容毫無陰霾,明媚如同春日陽光,慢慢融化著那顆已經堅硬如石的心。
“好。”雲知深接過了茶,輕輕抿了一口,那常年苦仇深恨的臉上終於跟著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
“成了。”邊上的劉珂走來,伸手將尚瑾淩從地上扶起,回頭看著雲知深道,“叔兒,以後咱們可都是一家人了。”
“你彆欺負淩兒。”
“這話說的,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欺負我還差不多。”
劉珂話落,三人一同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