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珂和尚瑾淩走進雲知深的屋子時, 後者正靠在床上,手裡捧著一本書。
“叔兒。”
“老師。”
雲知深握書的手一頓,然後緩緩地合起來, 放到了一邊, 平靜道:“看來殿下心情已經平複了。”
“幸好有淩淩,您也知道, 我最聽他的話了。”
屋子裡比較溫暖, 不過劉珂還是下意識地將一個炭盆放在了尚瑾淩的腳邊, 這個動作,放在平時,雲知深一點也不在意, 可是今日, 滿腦子都是方才那一幕, 再結合這翻話, 心情真是複雜的難以言表。
他很想問問,這樣究竟多久了, 但終究沒有吐出口。
下人上了茶, 接著又默默退下。
劉珂說:“我跟淩淩三日後便啟程回京, 叔兒, 你的冤屈雖然也已經平反,但是暫時不宜在京城露麵, 便留在雍涼坐鎮大局, 等我們……”他頓了頓,“再迎你入京。”
那停頓之處,無需說明, 雲知深也知道是何意, 他冷靜道:“皇後追封容易, 想立太子卻難。”
雖然中宮所出,嫡子尊貴,乃太子不二人選,但隻要皇帝不立,那一步之遙就邁不過去,更逞論“大逆不道”呢?
尚瑾淩道:“那就讓皇上自己選擇。”
雲知深皺了皺眉,“何意?”
“讓端王離京就封,或者讓他向太子俯首稱臣。”尚瑾淩淡淡道。
此言一出,雲知深頓時恍然。
有能力競爭皇位的不過三個皇子,其他年幼母族不顯,根本沒辦法跟兄長抗衡。
當然景王受母親連累,已經廢了,皇貴妃被逼死,他與皇帝之間的父子之情也蕩然無存。餘下的隻有一個端王,可惜也是個滿身是債的主,新法到了末路,隨便哪一處失火都能將他燒了,至今還能留在京城相安無事,不過是皇帝保著他,用來牽製劉珂的一枚棋子罷了。
順帝雖然相信劉珂不知真相,但是以他多疑的性格,必然有所保留。一旦發現劉珂不受控製,完全可以封端王為太子。
但是這種製約的心思,也要在太平年間才行,火急火燎地給王嬪平反,就說明朝堂已經岌岌可危,地方不受控製。
劉珂能拖,帝王卻拖不起。
“立太子是穩定朝廷,安撫天下的一種手段,若不想立,將罪魁禍首的皇子貶出京城,也是給天下一個交代,殿下自可以理直氣壯地提。”
最終不管皇帝選擇哪種,京城依舊是劉珂一人獨大,沒有太子之名,也有太子之實,而這樣做,便是給父子之間再插一根刺,順帝不會想不到。
都是聰明人,兩句話便知道其中關鍵,也足以說明尚瑾淩對時局的把握。
“好極了,那老王八雖然從不乾人事,但裝模作樣的本事卻一流。”立太子就能搞定的時候,為什麼不給呢?憑劉珂對順帝的了解,一定是前者。
大事上比誰都敏銳,可是為何偏偏……雲知深看著這一唱一和的兩人,心中就無端生起了一股氣。
他很想問一問尚瑾淩,分桃斷袖,私相授受,尚家可知道?若哪一日人儘皆知,又該如何自處?順帝的那些禁臠,好歹能說一聲被逼無奈,身不由己,可竺元風至今還在被罵著佞幸,尚瑾淩居然還敢跟劉珂不清不楚!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白讀了!
各種念頭,各種斥責就憋在雲知深的嘴裡,若非咬緊牙關,怕是要忍不住傾吐出來。
雲知深的臉色比較難看,尚瑾淩看著不禁關切道:“老師,身體還是不舒服嗎?”說著,他忍不住湊近床邊抬起手,拿手背試著雲知深的額頭,然而還沒碰到,便被雲知深偏頭躲開了。
“無事。”
尚瑾淩微微一怔。
而雲知深則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既然你們已有打算,那便放手去做吧,我也該將本就屬於殿下的東西交還給您了。”
說著他穿上鞋子,慢慢地往後走去,雲知深的臥房裡似乎還有一個小屋。
劉珂本想扶一把,不過雲知深沒讓,他便作罷轉頭問尚瑾淩。
“應該是之前貴妃和景王一直想要的王家資源吧。”話雖這麼說著,尚瑾淩的目光卻落在了床下的一灘未乾的水漬上,久久凝視。
“怎麼了?”劉珂納悶地問。
尚瑾淩沒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床邊屏風上,那裡擱著雲知深外出的披風,隨意搭著,他輕輕用手一摸,上麵還有一絲寒意和水漬。
尚瑾淩的心跳立刻加速起來,慢慢走回到自己的位置,落腳的地方正是兩個水印。他和劉珂是剛從外頭回來的,身上和腳上都落了雪,走進溫暖的室內才不久,所以雪融化留下了水印。
可雲知深早就隨小團子回屋了,這麼長時間,鞋底的水漬也該烘乾了才對,更逞論披風上,還有跟他身上一樣的濕意。
所以……他默默地轉頭看向劉珂,在後者疑惑的目光下,最終重重一歎。
雲知深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手裡捧著一個匣子,放在了劉珂的麵前。
“這是外祖留給我的東西。”
雲知深點頭,打開匣子,裡麵是一枚玉佩,一枚扳指,以及一份厚厚的冊子。
“玉佩是天元銀莊的信物,扳指是亨通福運的信物,兩者合一才是老師留給您的財富。”
“王家的?若是動用這部分,怕是會讓父皇知道。”劉珂說。
雲知深搖頭道:“不,這隻屬於嫡枝長房,老師接過族長之位時自己留下的財富。”眾所周知,世家大族為了傳承不斷,絕不會將家產均分,大多都秘密地落在長房手裡,以備不時之需。
劉珂拿著扳指和玉佩,隻覺得沉甸甸的,不由地問:“總共有多少?”
“不足以改朝換代,不過能讓鬼推磨。”說到這裡,雲知深看了看尚瑾淩,仿若隨口道,“除此之外,既然娘娘追封為後,她的嫁妝您也可以要回來,王氏長女入宮即為貴妃,當初的盛況至今為人驚歎。”
尚瑾淩垂著眼睛沒說話,但是劉珂卻擺了擺手道:“想多了,我要是提那嫁妝,老王八就敢蹬鼻子上臉給我指婚,還不如就放在皇宮裡。”
“總有一日要大婚的,殿下如果不喜歡皇上指定的女子,那最好自己便尋一個姻親助力,一個玩笑的狗王妃是阻止不了子嗣傳承的,更何況您要登上那個寶座。後宮朝堂,密不可分,避免不了。”雲知深雖然口吻清淡,然而那話卻仿佛千鈞巨石一顆顆砸在尚瑾淩的心中。
劉珂奇怪道:“叔兒,你怎麼跟那些老學究一樣,開始操心這種事情了?”
“難道不應該嗎?”雲知深有些尖銳地反問。
“當然不應該。”劉珂義正言辭道,“第一,太子位還沒著落,想這些太早。第二,就算當了太子,我也沒打算當他個三年五年的太子,我要趁著現在朝堂不穩,儘快將他從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上拉下來,所以有沒有姻親無關緊要。第三,若是我取而代之,那麼娶誰不娶誰,就是我說了算,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