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帝急切而又興奮地等著,甚至按耐不住走下台階,來回於殿中。
而尚瑾淩的沉默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那雙握緊的拳頭,指節泛了白,似乎強忍著悲痛,這副模樣顯然讓順帝更為高興,甚至好心地問上一句,“尚卿,你在想什麼?”
尚瑾淩緩緩地抬頭,臉上無悲無喜,他說:“臣在想……”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忽然闖進來,“父皇!”那人披頭散發,全身濕透猶如湯雞,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顫抖著身體朝順帝一路跌撞而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喊道,“父皇,救救兒臣,救救兒臣!”
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仿佛被嚇破了肝膽,渾身戰栗。
若非大成宮內燈火通明,旁人還認不出這一身泥濘上若隱若現的蟒紋!
“端,端王殿下……”一個小太監驚愕地叫出了聲。
伺候的宮人,乃至護駕的侍衛都是目瞪口呆。
勤王的端王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順帝在端王抱上來的那一刻,腦中一片空白,他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幻覺!
那一瞬間的怔愣,身上的龍袍都被端王一身泥水染上了臟汙,他驚疑地看著狀若瘋癲之人,“你怎麼會……”
“自是兒臣讓人半道兒截了端王兄。”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劉珂抹著臉上的血和水,一路滴答地踏進殿內,在他的身後,陳渡一身黑甲,扛著□□陪著走進來。
金碧輝煌的大成宮,瞬間帶進了外頭的腥風血雨,血腥味和泥水腥氣充斥著暗香浮動的宮殿。
劉珂身上的鎧甲破碎,頭盔都不知道被甩哪兒了,破碎的披風在風雨中擰成鹹菜,滿身的傷,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橫跨臉頰,形容狼狽猙獰,恐怖非常。
如今那張臉帶著笑,他握著手中殘劍,在踏入大成宮的那一刻就告訴所有人,這場宮變,他勝了!
“多謝父皇的密詔和虎符,不然尚家尖鋒營還進不了這皇城。”
尖鋒營……順帝的眼神從劉珂移到了陳渡身上,最終停留在隨之進門的竺元風,他眥眼欲裂,難以置信道:“元兒!你竟敢背叛朕!”
從西北到達京城,截下端王,若非知道密詔之事,如何能夠趕巧?
竺元風這次沒有垂下眼睛,而是靜靜地望著順帝,“我進宮之後,就在想,什麼樣的昏君連江山未來都能舍棄!我是讀書人,寒窗十多年,從小捧著聖賢書,三伏三九從不間斷,為的是有朝一日成為書中所言棟梁之才,我想為百姓做事,我是想為您效忠!然而可笑的是,這效忠的方式卻在龍榻之上,如妓子雌伏,幾近羞辱……”
竺元風眼中的恨意終於不再掩飾,濃烈地傾瀉出來,他的手指向了抖成篩子的端王,“這種人,隻不過上輩子積德,投胎轉世才能高人一等,若他得到江山,這萬萬千千的子民,豈不是都得水深火熱之中?元風願以身引虎,落入深淵!”
這麼多年的屈辱和痛苦,若非心誌堅定,早已經墮落。
然而皇帝卻大笑起來,他指著劉珂,眼若癲狂道:“你以為這逆子是什麼好東西?他流著朕的血,跟朕喜好都相同,瞧瞧,這麼眉清目秀的狀元郎,與當年的王安如有何不同?還不是被他擄上床,隨意褻玩!”眼看著尚瑾淩一步步往劉珂那裡走去,他立刻厲聲道,“來人,將尚瑾淩拿下!”
皇帝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此時此刻,他非常清楚,勝敗其實已定,但是他不甘心,哪怕是死也要讓劉珂付出巨大的代價。
當年他求而不得,近乎懇求地想要王安如的順從和溫存,後者寧死不屈,那麼憑什麼,劉珂就能得到尚瑾淩傾心相待,哪怕將來千夫所指都在所不惜?
若是尚瑾淩死了呢?
劉珂隻能跟他一樣,哪怕坐在皇位上,也隻能找一個又一個的替身來滿足空虛的欲.望!
“你敢!”劉珂近乎嘶吼出聲,望著尚瑾淩的方向,想也不想地將手中的殘劍擲了過去,對著那侍衛當胸刺穿,“淩淩!”
尚瑾淩的反應已經很快了,在劉珂出現的那一刻,竺元風表達恨意之時,他就緩緩地將自己挪向門邊,企圖不動聲色地讓自己脫離人質的身份,然而薑終究是老的辣,順帝也看穿了他們的小把戲。
皇帝就是一敗塗地,身邊就有死士,在劉珂的劍刺穿的抓捕侍衛的時候,一個在他身後不起眼的小太監拿出了手裡的匕首,寒光淩淩,直衝尚瑾淩的後背而去。
“淩淩——”
“低頭,看槍!”
一聲嬌喝自劉珂的身後響起,接著耳後生寒,劉珂瞬間拋去了太子之威,脖子一縮,生怕這不夠,乾脆直接往前滾了兩圈,徹底避開。
慘叫聲不出意外地從前頭傳來,隻見一柄銀光寒槍如流星射日般刹那間穿過尚瑾淩的鬢角,對著那小太監對喉穿過,鮮血噴濺,屍體倒下。
矯健的身姿踏著大成宮的漆紅柱子瞬間出現在尚瑾淩的身後,將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弟弟直接往太子懷裡一推,接著拔出屍體上的銀.槍,便是一個耀眼奪目的尚家槍花,槍尖寒芒對準驚愕不已的順帝,尚小霧不客氣地冷嗤一聲,“陰險小人!”
她出現在皇宮裡隻有一個任務,便是保護尚瑾淩,隨劉珂踏進大成宮開始,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弟弟身上,所以才能在第一時間將那太監一槍戳死。
劉珂抱著尚瑾淩,至今慌亂的心跳都沒有安定下來,“淩淩……”
“七哥哥,我沒事。”尚瑾淩顧不上劉珂滿身的血水泥濘,回手抱了抱他,然後低聲道,“快刀斬亂麻。”
今晚的一切,都是尚瑾淩的預料之中,唯一的出入便是順帝的難纏,不過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沒時間給他們訴衷腸,劉珂放開尚瑾淩,後者自覺地跟竺元風站在尚小霧的身邊。
在這場變故之中,陳渡已經派人將殿內所有的侍衛都拿下,至此順帝所有的籌碼都不見了。他呆呆地望著周圍,蒼老的臉上可見的萎靡下來,跟蜷縮在地上的端王一起,走到了絕路。
燈火通明,然寂寥無聲。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劉珂,他回身對著一邊的士兵道:“誰借我把刀?”
陳渡二話不說把自己寬大的□□遞了過去,劉珂見此,默然,“大姐夫勇武,小弟甘拜下風,可是現在,我拿不動。”
一夜的激戰,劉珂早已精疲力儘,陳渡笑了笑,又從小腿上抽了把匕首給他,“這拿得動吧?”
“多謝。”劉珂拿過匕首,然後一步步地走向皇帝。
“逆子,你要弑君弑父?”順帝就是落敗,就是狼狽,也沒想過低聲下去求饒,反而高聲質問,眉目滿是瘋狂和戾氣!
就算他是昏君,那也是皇帝,也是劉珂的父親!順朝以忠孝治天下,曆任皇帝不論是用多陰暗的手段上位,都會避免弑父弑君這大逆不道的罪名,或借刀殺人,或禍水東引,總之自己手上乾乾淨淨,到時候披著龍袍上位還能替先帝清算天下。
然而他看著劉珂手裡尖銳的匕首,臉上猙獰的血痕慢慢接近,劉珂毫無閃爍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他,讓他覺得這逆子真的想親手殺了他。
滿殿皆是太子之人,端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恨不得遠離這個凶神惡煞的弟弟。
“逆子……唔……”順帝的瞳孔驟然擴散,臉上儘是一片難以置信,嘴角緩緩地留下殷紅,再溫暖的大成宮也阻止不了他身上的溫度快速離去。
“呀……”尚小霧驚了驚,真下手了。
劉珂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又狠狠地將匕首往裡捅,似乎要將所有的怨恨和憎惡宣泄出來,他湊到順帝的耳旁,低聲道:“若非親手殺了你,又怎麼能感覺到,我報了仇呢?下了地獄,再好好清你的罪吧。”
他感到順帝的身體一振痙攣,溫熱的血順著匕首流到了他的手上,這種冷血無情的人,血居然是熱的。
他放開了手,明黃的屍體轟然倒塌,旒冕珠子亂蹦一地,徒留下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尚瑾淩輕輕一歎,看著那個孤然絕寂的背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