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的任務,是隨便選的。
但他知道時間點肯定是現代,因他搜索與‘那個人’有關的世界時,篩選的時間是現代。
那麼,眼前的情況又是怎麼回事?
他觀察周圍的環境——陰暗不明,不辨方向,從翻滾黑色液體的河流,跟遍地如若妖物的屍骸來看,簡直如地獄之中的景象。
……能聽到,微弱的呼吸。
他前進幾步,終究在那些奇形怪狀的屍骸之中,看到了一個……孩童。
白色的頭發,至多六、七歲的男童,如躺在沙灘上一般,很舒適愜意的將自己的身體埋葬於那些稀奇古怪的屍骸之下,隻留腦袋在外麵。他閉著眼,表情也非常放鬆,仿若在享受某種特殊的太陽浴。
……如果,忽略他身負重傷,以及雙眼下的麵頰之上有乾涸的血跡,證明之前他的雙眼尚在流血的話。
“啊——!”
是男孩先開的口,突然發出的情況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完全,聽不出他受傷,充滿活力又帶點快樂的音調,會讓人產生這孩子很樂觀討喜的錯覺。
黑死牟很清晰的感受到了男童散發出的殺意,相當有趣的是,那並非是針對誰的殺意,更類似在戰場之上殺伐繁重過度,以至於戰鬥停止都刹不住腳的武士無意中散發的死氣。
黑死牟忍不住又靠近了一步。
他……是一個容易被死亡吸引的人。
儘管口口聲聲說著無論如何都不想死,一定要活下去,但實際上,吸引他的類型,從來都是在危險邊緣走鋼絲,習慣與死亡為伍。
“你呀,也是咒靈嗎?不,看樣子有肉身——借用某種咒骸(實體)再現於世的靈魂,是某種式神?”
男童大聲問道,聲調中似乎帶著幾分笑意。
……高興?
為什麼,見到自己會覺得高興?
黑死牟更加困惑了,他最終走到男童麵前,低頭看向這個孩子,確定男孩自始至終都未曾睜開雙眼。而且,咒靈是什麼,指這裡的那些妖怪嗎?
“為什麼這麼說,我看起來,像亡魂嗎?”
黑死牟其實就是亡魂。靈界使者這個名字聽起來好聽,其實就是陰間派來行走陽世之人。這孩子很特殊,似乎能看出他是什麼。
“不,更像怪物啊怪物,有著六隻眼睛的怪物。跟我倒是絕配啊!哈哈哈!”男孩似乎興奮起來,“我的術——禪院家的老頭說,就是稀有的‘六眼’跟‘無下限’詛咒組合,你啊,一定是上天注定要出現在我麵前的,六隻眼的怪物。”
黑死牟有些驚愕,他知道靈魂狀態的自己,其實看起來更像人類繼國岩勝的模樣,早已看不到身為鬼時殘留的痕跡。堅持用黑死牟這個名字,隻是想要銘記自己的罪責。而這個男孩,竟然能看到……他真正的模樣。
……那般肮臟不堪的,醜陋的惡鬼的樣子,才是他。
這讓黑死牟感到了安心。
自己並沒有‘重頭開始’,他依然背負著過去的罪責,哪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假裝忘記了,眼前這個孩子還是看出了最真實的自己。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這裡……這個任務世界,是真實的,不是虛假的謊言。
黑死牟俯下身,將少年從屍骸之中拖出來,發現他比自己預想之中的傷勢更重。骨頭斷了幾根的樣子,內臟也有破裂,但是,已經在以驚人的速度在愈合了,簡直比自己更像怪物。
很快他意識到,這個孩子並非是無法動彈才埋身於屍骸下的,他正如任何一個戰國時期戰場上最常見的士兵一樣,是在……
“你是在……埋伏?用這些屍骸掩蓋住自己身為人類的氣味,隱藏自己,等待著什麼嗎?”
男孩見他如此通透,立即快樂起來——真是奇異的孩子,明明沒什麼理由,卻總會突然自己開心起來。
“是蟻螄,知道蟻螄嗎?就是埋在沙子裡,突然撲出來吃掉蟲子的一種蟲子,我在學習蟻螄啦!”
並不是為了隱藏自己來延長自己的壽命,恰恰相反,是在做最為危險的伏擊,以這脆弱的肉身為誘餌。
“我……不太明白。”
黑死牟感到困惑。
“你不想活下去嗎?”
為什麼要做這樣危險的事,難道這孩子,完全沒有求生欲?又不像。他從前隻見過那麼幾種人,要麼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要麼覺著活著猶如酷刑想要解脫,要麼得過且過醉生夢死碌碌無為。他不明白這孩子,到底為何並未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怎會怎會,我隻是——呀,這樣好了,如果你帶我離開這裡,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吧?”
男孩有些狡猾的說道。
黑死牟有些猶疑:“離開……這裡?”
“嗯。”男孩輕笑,“不知道嗎,這裡是某人展開的‘領域’啦領域,隻有殺掉術士領域才會消失。對他們來說,我這樣一出生就帶著稀有咒術,天生就是咒靈跟詛咒師克星的小鬼太礙眼了,專門找了一個能召喚咒靈的特級的咒術師來對付我。嘛,本來在我來說是小意思,但是想試一下新的咒術,不小心搞砸了,真是可惜啦可惜。”
……
…………
黑死牟感到一種熟悉的無力感。他將男童抱起,覺得公主抱的姿勢還是有些奇怪,於是換了一下手,讓男童的坐在自己一邊的手臂上,像是長輩帶著任性的孩子一樣將他抱起。
男童驚訝了一下,隨即笑道:“喂喂喂,大叔,我可不是普通小孩啊。這個抱小孩的習慣……你其實有孩子的嗎?原來如此,本源應該是人類,哪怕自身忘記,你靈魂的本質還記得呢。”
“我……”黑死牟想了想,“的確有孩子,並沒有忘記,隻不過……我將他舍棄掉了。就跟舍棄掉其他的所有的一樣,全部一起舍棄掉了。”
為了獲得永生,為了擺脫痛苦,為了……其實並沒有什麼為了,他隻是想那麼做,悲傷並不是理由,他隻是,極為的憤怒罷了。恨透了所有的一切,想要擺脫過去的一切,那個一切裡麵,正巧也包括那孩子而已。
“這樣啊,”白發的孩子抬起雙手抱住自己的後腦,“老生常談的故事。大叔你果然不是式神,其實是詛咒吧,也就是俗稱的怨靈,陰魂不散的那種。”
“我是食人鬼。”
黑死牟很乾脆的回答。
“曾經是食人鬼。”男孩很學術的訂正,“現在的你,隻是介於生死之間的奇妙之物哦?啊呀呀,前方,有客人來了,大叔。”
黑死牟也看到了,那是一個人類。
按照男孩的話來說,那是一名咒術師。
身材瘦高,長得跟骷髏一樣的嬉皮士造型青年,正以惡毒的表情看著他們。
“竟然找到了外援,五條悟!就算有那樣一個咒靈來作為你的助手,你們也無法擊敗我,這裡就是你的葬身之處!”
五條悟,大約是男孩的名字,黑死牟這樣想。
他聽到什麼詛咒,咒靈之類,一些跟咒有關的詞,還以為肯定是陰陽師的後人,結果是從未聽說過的名字。要說陰陽師,大家都會想起役小角的後裔安倍晴明,民間出身的蘆屋道滿、或者以己身獨立出家族的麻倉葉王。這就跟品牌效應一樣,並不是沒有彆的家族,隻是彆的家族比起他們不夠出名,大家還是更喜歡名牌,也最熟悉名牌。
五條……是某一支陰陽師後裔獨立出來的嗎?
黑死牟胡思亂想的猜測。
“嗬,被小瞧了呢。”五條悟輕笑,“你以為,是你讓我傷成這個樣子嗎?我這是借用你的咒靈試用了一下術而已,結果落點搞錯了,把自己差點炸的粉身碎骨啦,哈哈哈。”
……這是能哈哈哈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