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有誰,在呼喚著。
【夫君?】
……是在叫我嗎?
朦朧的黑暗之中,有著那樣一名穿著和服,黑色長發披散的女子輕聲呼喚著的同時,正朝他伸出手。
他看向那隻手,過於蒼白了,完全沒有血色。他順著手看向那張臉,似乎相當熟悉,但仔細去想,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誰。仿佛名字就在口頭,卻沒辦法吐露。
這個女人令他想起來自己的母親,也是同樣的蒼白又瘦弱,如同嬌弱的白色的花。
他其實……害怕這樣的女子,在這樣類型的女子麵前,總忍不住放低聲音,輕手輕腳,總覺得自己一個呼吸之間都會弄傷她,讓柔軟的花朵太過容易的凋零飄落。
【夫君,快醒醒。】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趴在他被子上,偏頭盯著他看的銀白色長發的女子。
這令他不禁有些赧然,以及,竟然夢到其他女人的心虛之感。
“怎麼了?”她問,“你好像睡得不安穩。”
他坐起來,很自然的伸手撫摸她的頭發:“大約是察覺到沒有你陪伴。怎麼起的這麼早?”
“油嘴滑舌。”
她的臉紅丹丹,就像依然是初識愛滋味的少女,明明都已經是老夫老妻,她的心卻一直都很年輕,每一日都像是與戀人相處,而不是麵對長久生活的夫君。
他們很自然的交換了一個吻,開始晨間的各項準備。做飯之類的事自然有傭人,總有一些事,由夫妻來做更為自然,譬如妻子為丈夫選擇今日所穿的衣物與配飾,丈夫為妻子用梳子整理頭發。
他很喜歡她的頭發,銀白帶些半透明的顏色,就像揮灑在身上的月光,清冷又柔和,給他一種安心感。
……【夫君,快醒醒。】
他想起夢境之中那名女子,心中再次升起背叛自己夫人的罪惡感。
明明,隻是一個想不起名字的女人,為何卻讓他心有牽掛?
“孩子們呢?”
他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深入思索,到底那個夢意味著什麼。
“在練劍呢,他們下周就要去東京參加比賽,羽衣我就不說了,他本來就是體育特招生。我總擔心羽村的學習成績會落下,他不是還想考重點學校嗎?”
她如任何一個尋常母親一樣,擔憂著孩子們的學習問題。
他想了一下就做出決定:“實在不行就請家教吧,之後將落下的功課補上就好。難得他們有自己想做的事,我們能做的也隻是儘力協助他們,貫徹他們自己的選擇罷了。”
她微微一愣,隨即展露幸福的笑容。
“你總是,太順著他們了,偶爾也拿出帶他們練劍時候的嚴厲啊。”
“我才沒有。”他下意識的反駁,“我總是……做的不夠多。”
……?
做的不夠多?
他產生一種奇妙的,某些東西錯節一樣的感覺。
為什麼他會覺得,虧欠自己的孩子?明明,他對孩子們一直都很好,也總照顧他們的想法,為何,他會覺得自己非常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對自己的孩子太過冷漠殘酷?
——孩子。
我的孩子,其實已經……已經?
有一個少年的身影在他腦海之中浮現,那是一名,有著如霞霧一般黑藍色漸變的中長發,有著一張漂亮的臉,卻雙手粗糙,指骨結實,有著一雙武人的手。
他知道,是因那雙手僅僅握著他的手,哭著呼喚著。
【不要離開,太早了,還太早了,約好了,隻有我能殺死你!不要這麼早就……離開……】
“黑死牟,怎麼了?”
她驚訝的朝他伸出手,他卻後退一步,躲開了。
“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一直以來生活在一起……如果,這是真實,請呼喚我真正的名字。”
白發女子露出不解的表情,隨即輕聲呼喚:“怎麼了,親愛的,你又做噩夢了嗎?”
他平靜的看著她,最終,目光流露出憐憫。
“也許……是,但,並不是我的噩夢。我……的確曾經有一位夫人,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短暫,也沒有世間那些伉儷伴侶那般的深愛彼此,”他輕聲說道,“但我隻有她一位妻子。”
是義務嗎?是愛情嗎?
並不是。
明明可以擁有其他的愛人,在那個時代,為了繁衍子嗣這才是最常見的做法,可他卻沒有。
因為,她是他的責任。他們共同建立家庭,她為了他付出了許多犧牲——許多許多。
她其實並未從他這裡得到愛情,卻從未抱怨,一直都很忠誠。他們像友人,像搭檔,像親人,從未懷疑埋怨過對方,對方也從不曾讓彼此失望。
對他們共同的孩子,他也並未付出足夠的愛,他除了那孩子的課業,跟那孩子從未有過其他話題,一直都是她這個母親,付出的更多。
他甚至有些難以麵對她,因為她付出如此之多,卻從未有過回報,這讓他愧疚之餘更多憐憫。
她其實身體並不好,尤其在生過孩子之後,卻一直勉強自己……她明明,可以活得更輕鬆一些,卻主動來分擔工作,試圖幫助他,支持他。很多時候,他都希望她能更自私一點,若是如同尋常女子一般,多為自己考慮一些,說不定能活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