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虞漁在台上的表演。
儘管她是女性,也不由心跳加速起來。
鏡頭裡的蘇醉呈現出一種令人心醉神迷的美感。
聲樂老師看得震撼極了。
多麼柔婉的曲子,多麼獨特的唱腔。
在場的人到底知道了什麼吳儂軟語,知道了什麼叫做身子酥掉半邊。
可是明明在場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她卻仿佛渾然不覺。
臉上沒有露出哪怕一絲得意的笑容,嘴角雖然是微微朝上彎起,可是卻仿佛一種熟練的逢場作戲。
一曲終了。
人們卻覺得悵然若失。
“蘇醉”手裡的動作緩緩平息。
她抬頭看向眾人,那雙眼睛裡透著某種奇妙的光。
她在彈琴的時候,想著的全是紅娘,她的動作,便不自覺地和記憶裡紅娘的動作靠近。
她的眼神,也變得和紅娘很像。
一曲結束之後,很快有人過來接過了“蘇醉”的琴,在旁擺了另一把椅子,抱著琴朝眾人福了福身,便坐下來,重新拂起了琴。人們也許並不知曉彈琴,但是這琴聲比起剛剛虞漁彈奏的琴聲,在給人的感覺上,便不止差了一星半點,有如麻布之於綢緞,二鍋頭之於茅台酒。
“蘇醉”聽到這琴音,表情並未發生變化,她緩緩起身。
琴聲後期可以調換,所以她沒管那彈琴的演員彈的究竟是什麼。
她跳了紅娘最愛的一支舞。
前半段柔媚,而後半段充滿了韌勁。
她的舞步全然沒有跟著琴聲走,這本該是十分怪異的畫麵。
可人們卻硬生生從虞漁的舞步中透出一絲妖異來,她身上多了一絲風塵的味道,就仿佛是在人的目光中浸染出來的味道,儘管蘇醉賣藝不賣身,可虞漁知道,所有在風塵之地待過的人,不論怎樣待,隻要待過便絕不可能如同閨閣中嬌養出來的漂亮小姐那樣懵懂無知。
她漫不經心地轉身,彎腰,仿佛這次舞蹈,不過是她眾多任務當中的一個。
她仍然在笑,隻是眼皮微微下垂,使得人們看不清楚她那雙霧蒙蒙的眼睛裡究竟帶著的是怎樣的神色。
睫毛上沒有刷睫毛膏,卻薄如蟬翼而微微上翹。
這個地方人並不少,但是當虞漁跳舞的時候,仿佛整個偌大的劇組,就隻存在她這麼一個人。
可也不僅僅是美。
虞漁在長著一張寡淡的麵容,尚且能把這支舞在上京的貴人麵前跳出冠絕天下的氣質,而回到了現實裡,在這副本身就驚心動魄的皮囊下,她跳的這支舞,衝擊力是毀滅性的。
而虞漁還加上了紅娘教給她的所有登台的技巧。
每一個眼神裡,都是柔弱如絲,可動作卻又展現著一股獨屬於女人的柔弱卻堅韌的生命力。
這種生命力裡,貫穿的是“蘇醉”作為花魁的悲涼的過去和看似繁華的如今。
沒有一個女子願意在舊時代成為勾欄裡的人,儘管受萬人追捧也不願。
可偏偏又身不由己。
所以蘇醉一定是悲傷的,可是卻又練就了一身挑逗繁華的技藝。
若是虞漁沒有進入過小世界,就算她再漂亮,也隻能表現出漂亮、美好,一舉一動絕不會帶著令人癡迷的豔絕之氣,也絕不可能一垂眸,便讓人感到一種源於紅塵深處和命運根部的悲哀。那種複雜和淒冷,那種豔氣裡頭的慘淡,虞漁幾乎完美地表現了出來,並非因為她是演繹的天才,而隻是因為……她真正地經曆過。
她想起被毒打的痛,冬天洗衣的冷,想起那些客人黏膩下流的眼神,想起紅娘的咳嗽,想起脂粉的香味和紅娘鬢邊的碎發,想起那個看似風光實際冷暖自知的地方,想起那個小小的墓,以及很多年前她感受到的第一縷陽光的溫暖。
這些經曆自然而然地在她登台的瞬間全然地展露出來。
所以從一開始的驚豔,到後來,盯著屏幕的陸成則和幾個男女演員都癡癡地看著屏幕中央的女子,恍然間,他們真的看到了“蘇醉”
似的,甚至被帶進了一種綺豔而淒涼的氛圍裡,似乎就透過這一曲琴,一首曲,透過她那彎折下來的腰和她眉目間的輕輕的歎息,看到了她的過往和短暫的一生,一種宿命的淒涼感,驚天地爆發出來,籠罩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當人們沉浸在虞漁所營造的這樣一種故事感裡的時候,“蘇醉”
的第一次露麵,便獲得了一種人們從未設想的離奇的成功。
這種表演的成功,甚至好像已經超越了什麼所謂的技巧,那是一種本質上的渾然天成。
一支舞結束了。
蘇醉又露出了她那種標誌性的含羞帶怯卻仿佛有些漫不經心的笑容,朝眾人輕輕地欠了欠身,轉身背對眾人的時候,將方才滑落一邊的外衫輕輕整理好,蓮步輕抬,在即將隱退在豔紅的帳裡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台下的眾人一眼,裡頭帶著極致的淡漠,隻是一瞬,她便再次轉身,這一次轉身便是真正的落幕。
虞漁的身影消失在台上。
下頭的群演是真的如同書中所寫,一個個保持著呆愣的神情,眼睛都齊齊地盯著“蘇醉”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有群演回過神來,稀稀拉拉的掌聲漸漸變大,直到震耳欲聾的掌聲經久不絕。
圍著屏幕的陸成則和幾個主演們,比群演還要更晚一些回神。
陸成則緩緩回神,眼神因為過度震驚而顯得麻木,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然後滑動鼠標,將進度條拖動到了虞漁剛剛出場的時候,重新將剛剛拍出來的畫麵又看了一遍。
結果再次被震撼。
他身後的主演們保持沉默,沉默中夾雜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她怎麼能演成這樣……”陸成則喃喃自語。
“她怎麼能演成這樣……”他又重複了一遍。
“難道我運氣這麼好,真的碰到了天才不成。”
劉敏心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許沉昇想起了上次初見的時候,虞漁對他說的那句話:“我不會讓你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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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沉昇雖然在業內因為家裡有錢“大名鼎鼎”,但許沉昇在演技上還是有一定實力的。
所以他在從虞漁的營造的氛圍中抽身之後,心中感到十分震撼,因為他方才又看了一遍虞漁表演的畫麵,虞漁從出場到退場,沒有流露出一絲的“破綻”,也就是說,從出現在鏡頭裡的那一刻開始,她從動作到微表情,都是“蘇醉”,而沒有一絲“虞漁”。
甚至在她的表演裡頭,人們幾乎找不見任何虞漁本人的“影子”。
在這次表演中,她完全隱匿了自己個人個性存在。
這種水平,令許沉昇陷入某種沉思。
而原本的女二本來是想來看笑話的,看完了拍攝全程的她,表情複雜,此刻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甚至腦子有些放空了。
若是長相漂亮到極點,那也隻是長相,娛樂圈很看重長相,但是被稱作胸大無腦的花瓶可不是什麼好事兒,這種人娛樂圈可太多了。
然而就虞漁剛才的一段表演,單說才藝,這人設立出去,可就能吸粉無數了,然後她竟然還有那樣的演技,饒是女二對虞漁沒什麼好心思,也不得不承認,那表演渾然天成,甚至讓她看著沒有加後期的直拍畫麵,都被帶入進去了。
或多或少,在場的演員們心中都在震撼的同時,感到一絲淒涼。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天生吃娛樂圈這碗飯的人啊,第一回當演員,就能演到這樣的程度,這讓其他人怎麼活啊。
要是有可比性,還能有嫉妒或者瞧不起看不上等情緒的出現。
可是但從這個出場來看,她便已經甩了他們八百條街。
當一個人離自己太遠的時候,那些比較的心思都生不起來。
然而沒人知道,虞漁表現得這麼好,是因為她真的經曆過旁觀過這種生活,甚至有一個花魁老師。
她當然不是什麼天才,隻是經曆了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所以便自然而然地有了普通人所沒有的經驗。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演技,都比不過親身經曆。
有人常常說演員這個職業很有趣,因為能夠在不同的戲裡成為完全不同的人,體驗千奇百怪的人生。
而虞漁是反過來的,她是先真的成為了、成為過那樣的人,才進入了戲裡。
她沒有上過表演的課程。
可是她在另外一個世界度過了一生。
等虞漁從台上下來,再出現在陸成則麵前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褪去了在台上的所有姿態。
她走路便像是一個現
代人,眉眼間的風情也完整地被收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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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成則看到虞漁現在的狀態,眼神放光,他壓下心中的激動,故作鎮靜地說:“太行了!太行了,簡直完美!沒喊卡嗎?我沒喊嗎……哈哈哈哈,可能我給忘記了。”
陸成則因為太過激動而咳嗽了一會兒,咳得滿臉通紅,在虞漁“關切”的眼神中,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虞漁,發現剛剛的虞漁還是“蘇醉”,而現在的虞漁又重新變成了虞漁。
她的眼神深處帶著疏離,卻又漂亮到了極致。
她不是蘇醉了。她成為了虞漁自己。
陸成則忽然覺得這女孩有些恐怖。
旁人也意識到了什麼,目不轉睛地盯著虞漁看。
劉敏心乾澀地問:“你剛剛演完,怎麼感覺沒有一點情緒殘留,我看你剛剛很入戲的樣子……”
虞漁問:“情緒殘留?”
虞漁:“為什麼要有殘留?”
她不明所以地問。
“因為會入戲啊……你,不會嗎?”女二補充道。
虞漁垂下眸子,似乎在思索什麼。
“我也不知道。”
其實虞漁知道啊,她不會入戲,是因為她早就從“戲”裡出來了。
那些東西已經成為了她記憶裡的一部分,而不是多出來的、新增加的部分。
她表情有點淡,但是又給人挺有禮貌的感覺。
然而一點自負和驕傲也沒有,仿佛隻是隨便演完了便來看一下。
就和昨日那富家子弟蹲坐在她邊上低聲下氣地和她說話時,她也是這麼淡淡的模樣,完全不在意所有人都在看她,或者怎麼看她。
然而正是這種全然不在意的感覺,使人愈發想要把目光貼在她的身上。
隻覺得她有一種滔天的驕矜和無可撼動的底氣似的。
雖然不知道那種底氣是誰很麼,但是人們卻覺得那確乎存在。
“你知道你拍得有多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