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時候,江寄摸不透虞漁的心情,便想起自己將她氣得生病和發抖的事兒,進到虞漁的房間裡來,隻能看到虞漁臉上帶著羞惱和不可思議的紅暈,換了件披風穿著,坐起在床頭,看他又不敢看他。
江寄走過去大大方方讓女人看。
湊近了,使虞漁聞到一陣檀木的香氣。
江寄似乎逗趣似的朝她說:“這回沒有味了。”
“洗乾淨了。”
“你病了是我半夜來找你的緣故?”
“怕血腥味?那我以後打仗回來了,是不是不能見你,還得學著說書先生口中,還要沐浴更衣焚香?”
他的聲音低沉、冰冷,且總帶著一絲玩味。
那雙鳳眼又是在是使他看起來頗具人樣。
虞漁看他如此得意的模樣。
她垂了垂眼睛,再抬頭的時候,眼圈便又紅了。
果然,江寄那張牙舞爪的暴虐模樣,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昨日晚上虞漁一哭,他便朝後退一樣。
“將軍打仗回來了見我做什麼?”
“我既不是軍師,也不是醫生。”
可令人羞惱的是,虞漁不僅沒有哭,反而笑了起來。
可她眼睛裡有淚水,這一笑,冰雪消融,整個室內都亮堂起來,然而那滴眼淚還是那麼掛著:“你找我做什麼?將軍是要把我蒸了吃還是煮了吃,還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動不了,將軍便可隨意下口。”
她語氣輕輕的,說兩句話,臉上便惹出了一串病態的紅。
這紅一出現,便讓江寄虎口的傷疤,臉上的傷疤,火急火燎地燙起來。
“哭什麼?我吃你了?”
“我今天洗乾淨了,身上有味道麼?”
“這麼不禁嚇?”
他從她身旁坐下來,那寬大的、修長的,還帶著厚重的老繭的手如同握住一個雞蛋那樣,捏住了虞漁的兩腮。
手不重,但對虞漁來說已經很重了。
她那雪腮由他搓圓捏扁,虞漁的眼淚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溫溫熱,嘴唇也因為他微微用力而微微張開,這令江寄呢窺見她嘴唇裡頭豔紅色的唇舌和雪白的如同珍珠似的牙齒,還有那如蘭般的吐氣,此刻也正對著他虎口處那道傷疤。她的臉柔軟,細膩,藏在他的掌心中由他包裹著,江寄頓時感到一陣極端的癢意。
那傷疤又癢起來,火燒火燎的。
他的呼吸沉了很多。
虞漁的眼珠子卻不要命地砸在了他的手背上,卻又因為他沉沉的一眼,那淚水如同霧氣般在她的眼裡氤氳起來。然而卻真是這氤氳起來的霧氣,讓她看起來這麼可憐,簡直是抓住了江寄的動脈似的,她又一顆眼淚砸在江寄的手背上,江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可他現在也亂了心神,是意識不到自己什麼語氣:“哭什麼,我哪做得不好?”
“你住的房子是我的,外頭沒兵守著,r國鬼子的刺刀指過來,你往哪裡逃?”
“就你……”他的聲音又稍微壓低了點,那股檀香味噴在了虞漁的頸邊,還拉長了聲音:“這一捏就哭的樣子。”
“在海林,在華國,隻要你跟著我,便沒人敢動你,知道麼?”
他手張開了點,鬆開了對虞漁的桎梏。
可虞漁仿佛因為他的話愣了愣,臉上呆呆的,還依舊那樣軟軟地靠在江寄的手心裡頭。
如同捧著一隻柔糯的團子。江寄的手心便摸索了一下虞漁的下巴。
“我就當你聽進去了,嗯?”
男人那鳳眼再次湊過來,逼迫虞漁與他對視。
然而被虞漁這雙霧氣未消的眼睛望著,最先敗下陣的,還是男人。
“真的麼?”女人呆呆地、輕輕地問。
真叫她問出來了,江寄反而覺得一陣熱燙的血往某個方向衝去。
他窺見她豔紅色的舌與雪白的牙齒交錯,微微粘連。
“我……”
“我就不等我夫君了麼?”
“都說了,他死了。”
虞漁的聲音還是輕輕嫋嫋的。
“可將軍也不愛我,就和我夫君一樣,我一個這麼老的人,怎麼還會有人愛我,護著我呢?”
“我不喜歡讀那些新詩……我不愛那些藍色的西裝和洋裝……我也不喜歡那種卷燙的短發……我這麼老,這麼舊……將軍是不是哪一日也要丟下我,讓我在這裡沒人看管……”
她一遍遍數著自己的錯處。
就像——
“我喜歡洋紅色、湖綠色
、煙藍色、粉紫色……”
“我喜歡桃紅、粉紅、杏紅……”
“我很俗氣的,周紹月總是討厭我這樣……”
“我還喜歡各種珠寶的釵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項鏈,手鐲,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俗物……”
“我愛聽戲,尤其是那牡丹亭……”
“我每日都發呆,喜歡桃花和牡丹……”
“我這樣無趣,還總是起病。”
“我的頭風病大夫說怎麼也好不了,我一傷心,一難過,我的頭便痛得死去活來,這個時候若是將軍來找我,我便隻能這樣看著你。”
“我這樣不好,將軍也要我跟著你,將軍要我跟著你,將軍愛我麼?”
她說話溫吞、連綿。
那雙眼睛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蓄著淚水地望著他,烏黑透亮,臉還這樣輕輕地擱在他的手心裡麵。
江寄哪有一日,如同這樣被勾了魂似的,聽這樣一個女人說這麼一大段纏纏綿綿的話。
可江寄卻將虞漁說的話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而且聽得仔細,聽得心裡簡直軟成了一灘水,他每一個字都挺了,她說起話來,就像唱歌。她極力想表現出自己的無用,然而江寄一點無用也沒從她身上看到,他隻覺得身上的每一處傷疤,乃至於沒有傷疤的地方也開始癢了起來。
“操。”
男人抵了抵自己的腮幫子,問:“誰教你這樣講話的?”
他看女人是這樣停頓在床頭,這雙烏黑的眼睛,這漆黑的鬢邊發,這含著風情和羞澀的臉,這雪白透紅的麵頰,而望向他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她的整個天地裡頭,好像也隻有他一個人一樣。
這樣的錯覺使得江寄一陣陣發起昏頭昏腦。
他忽然想:彆說是珠寶、是各色各樣的話本,是各種豔麗色彩的綢緞,就算是天下,就算是那危險的、蟲虎並行的皇都,她要是這麼對他開了口,他也給她打。
女人是什麼?
以前江寄覺得女人不過是禍害,是擾人心胸的絆腳石。
可今天你要問江寄女人是什麼,麵前的女人將下巴輕輕靠在他的手心裡,問:“將軍你也會愛我麼?”的時候,江寄在戰場上都不曾怯弱過的心此刻怯弱了。
他何時與她談說愛了?
可她這樣理直氣壯地說出來,這樣含淚地看著他,江寄誤以為自己本身是要對她說“愛”的。
可他本不過隻想留她在身邊,滿足他那暴虐、殘忍、且不由他操控的欲望罷了。
這女人何故在他麵前哭成這樣,連綿地用哭聲說這樣的話?
可渾身都發燙發癢。
西醫曾對江寄說過一個叫“過敏源”的新事物。
可江寄聽到自己說話。
“你要什麼?”
“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把你那丈夫忘了?我便什麼都給。”
他的聲音冷靜中夾雜著一些彆樣的洶湧的情緒。
可女人竟然在聽了她這話之後,從披風裡頭伸出手來了,忽然環抱住他的腰。
她的動作帶著幾分生硬,可是有了羞怯的加持,這一些生硬都變作了勾引江寄下地獄的漫不經心。
“我反正也沒人喜歡。”
她竟然將她雪白的腮靠在了他的肩膀,幾乎要挨著他的脖子了。
“我還以為將軍嫌惡我,才將我接到府裡頭來。”
“我還以為沒人愛我。”
她一說將軍兩個字,便變得很柔軟,和好聽。
人人叫他少將,她總是叫他將軍。可叫到了江寄心坎裡。
沒人愛她?
她竟然看不見那些人眼裡頭對她的火原似的情緒。
就連她的丫鬟,也都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