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聖尊幻想中長大成人的逆徒——明修詣一襲黑衣,眸子幽深,沉沉盯著床榻上躺著的宮梧桐,勾唇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
“聽聞師尊身體不適,徒兒憂心,特來侍疾。”
宮梧桐閉上眼睛,冷冷道:“出去。”
明修詣冷笑一聲,大步上前,直接坐在床沿。
宮梧桐大“怒”,直接抬手就要推開他,但手腕剛一抬起,就被渾身駭人氣勢的明修詣一把扣住纖瘦的手腕。
明修詣曖昧地磨蹭著宮梧桐手腕內側的嫩肉,滿意地看著宮梧桐被摩挲得渾身一哆嗦,神情陰鬱又邪氣:“師尊舍得打我?若是將我打傷了,誰來徹夜伺候您?”
宮梧桐麵上憤恨內心愉悅地罵出了心心念念的那句——
“以下犯上、欺師滅祖的逆徒!”
宮確:“……”
宮確偏頭一看,發現整個紅塵苑的花兒全都徹底開了。
宮梧桐樂在其中,若不是他還有著“清冷師尊”的話本設定,指不定要主動扯著徒兒的衣襟往床上帶了。
宮確臉色青白,沉著臉出了夢境。
禪室中,宮梧桐躺在地上,大概是這輩子第一次做美夢,那混賬東西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宮確:“……”
宮確輕輕閉上眼睛,青玉佛珠被微微撥弄,因力道太大那指腹都一片發白。
宮梧桐的眉心泛出一根虛幻的細線和宮確的指尖相連,「控夢」的術法源源不斷從宮確的經脈中汲取龐大的靈力用來支撐宮梧桐那難得一見的美夢。
宮梧桐的半身佛骨和魔骨越長大越無法共處,雖然他的性子適合修魔,但隻要佛骨一日不毀,他終有一日會在無儘的痛苦中死去。
佛骨哪那麼容易毀,魔骨卻很好壓製。
——這也是宮確不肯宮梧桐修魔的最主要原因。
修道無眠清苦,但終究還是有希望的。
宮確看了宮梧桐許久,無聲歎了一口氣,視線看向禪室外。
梨花滿樹,被春風一吹,雪白的花瓣被卷上蔚藍天幕。
***
宮梧桐這一睡,便睡了整整三日。
宮梧桐因那半身佛骨,自幼就很難入睡,這回被宮確相助徹底入眠,幾乎像是要把這些年未做過的夢全都補回來,睡了個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年。
宮確自來九方宗後便一直在禪室參禪,和宮梧桐寸步不離,以免陣法斷絕。
在第二日的時候,宮梧桐其實有掙紮著醒來,迷迷瞪瞪地想要宮確停止術法。
宮確並未收回靈力,隻是抬手輕輕捂住他的眼睛,淡淡道:“繼續睡吧。”
宮梧桐抵擋不了宮確的靈力,再次墜入夢鄉。
第三日,夕陽西下。
宮梧桐終於睡飽,長長的羽睫微微顫了顫,好一會才睜開,露出一雙黑紫異瞳。
——選妃日已經過了,那對明修詣打心眼裡的愛意也逐漸淡去。
宮梧桐眸子清澈,眨著眼睛好一會才撐著手從地上坐起來,好奇地四處張望。
宮確已經離開了,隻留下滿室檀香。
整個紅塵苑空無一人,宮梧桐盤膝坐在地上,手撐著身前的蒲團,將整個身子帶得晃來晃去,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嘴裡似乎嘟囔著什麼,無人能聽懂。
恰在此時,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明修詣抱著三個人的書從外麵回來。
越既望和睢相逢掃完山階後就溜去玩了,明修詣作為小師弟被喪心病狂的師兄勒令把書和玉簡送回去,否則不準跟去玩。
明修詣滿臉“我也沒想出去玩”的無奈,任勞任怨將書抱了回來。
剛回到院中,明修詣便敏銳地察覺到一道視線,抬眸看去時,便對上禪室門口手腳並用緩緩爬出來的宮梧桐。
明修詣三日沒見他了,瞧見他清醒,忙將書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快步迎上去。
“師尊醒了!”
前幾日明修詣還在擔心宮梧桐好像從未睡過覺,翌日就被打臉打得火辣辣的,不過他也因此放下心來。
不過宮梧桐一睡便是三天,明修詣這個愛操心的又開始胡思亂想。
他有一次實在是忍不住,問越既望:“你有沒有覺得……師尊好像睡太久了?”
越既望說:“一會憂心師尊不睡,一會又擔心他睡太久,小師弟,你還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明修詣:“……”
而現在,宮梧桐終於醒了。
明修詣又放心了。
他走過去正要行禮,卻見到宮梧桐滿臉純澈地朝他伸手:“抱。”
明修詣:“啊?”
他有些懵,對上宮梧桐人畜無害的眼神,隱約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
宮梧桐自八歲起便很少入睡,若不是被宮確引著入道靠著修為支撐身體,恐怕年幼便隕了——這應該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睡這麼長時間過。
宮梧桐身嬌肉貴,連睡三天渾身都給睡酥軟了,更何況他精神緊繃十幾年,乍一放鬆再清醒,更是迷迷瞪瞪渾渾噩噩,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他手腳並用地爬出來,終於瞧見人後也不管認不認識,抬手就問人要抱。
明修詣驚疑不定,走上前試探著想將宮梧桐扶起來。
隻是他的手才剛扶到宮梧桐的肩膀,宮梧桐那柔軟的身子像是癱成一灘水,賴賴唧唧軟倒在明修詣懷裡。
明修詣怕他摔了,忙不迭將他抱住。
“師尊?”
宮梧桐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幾乎將半個身子挨到明修詣懷裡,他躺了一下覺得不太舒服,隻好又搖搖晃晃爬回去,將地上的大氅拽過來披在明修詣肩上。
明修詣一愣,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見宮梧桐掀開大氅一角,整個人埋頭往裡麵鑽。
明修詣:“……”
明修詣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宮梧桐時,他好像也是鑽到宮確披風後不肯出來。
明修詣疑惑道:“師尊,您冷?”
明修詣怎麼說也是個半大孩子,身形不比宮確寬闊,宮梧桐沒辦法將整個身子藏進去,隻有腦袋和肩膀挨著明修詣,下半身晾在外麵。
大概是太冷,那赤著的腳微微晃了晃腳趾。
“唔,冷。”
明修詣越看越不對勁,按照他師尊平日的性子,若是冷不該是趾高氣昂讓明燈給他暖身子嗎,今日怎麼這麼反常?
明修詣嘗試著將身子轉過來,宮梧桐往前一撲,半個身子都撲到明修詣懷裡,將明修詣還瘦弱的小身板撞得往後一跌,直直坐了下來。
宮梧桐埋頭在大氅中,將明修詣的衣帶塞到嘴裡叼著,含糊問:“你是誰呀?”
明修詣那極其容易上下鬆動的心又緊緊提了起來,他猶豫著將大氅掀開一條縫,露出宮梧桐的臉來。
宮梧桐滿臉全是孩子才有的清澈和陌生,好像真的不認識他。
明修詣心道壞了,他師尊傻了。
他立刻就要將宮梧桐扶起來去尋雲林境,隻是迷迷糊糊的宮梧桐比喝醉的酒鬼還要鬨人,根本站都站不起來,腳一沾地就發軟得往地上趴,還哼哼唧唧地要去鑽大氅。
明修詣折騰出了一腦門的汗。
就在這時紅塵苑再次傳來那冷冽徹骨的氣息,春意也驟然回籠,將倒春寒的冷意直接驅除。
明修詣將宮梧桐扶穩坐好,匆忙一回頭就對上一雙漠然如琉璃的眼睛。
宮確一襲白袍,正冷淡注視著他。
明修詣被看得一個哆嗦,本能就要行禮,但宮梧桐還掛在他身上不讓他動,隻能尷尬地頷首道:“見過聖尊。”
宮確回想起宮梧桐美夢中那渾身陰鷙企圖大逆不道的明修詣,再看這個溫潤如玉禮數周全的少年,卻還是怎麼都喜歡不起來。
明修詣也知曉宮確不滿自己對宮梧桐動手動腳,強行讓宮梧桐坐穩後將大氅掀開一條縫,露出宮梧桐半個腦袋來,這才行禮。
“聖尊恕罪。師尊許是神識有恙,現在有些不認人了。”
宮確冷淡應了一聲,走到宮梧桐身邊將袖中一塊糖人塞到宮梧桐嘴裡,成功堵住了那句“你是誰呀”。
宮梧桐嘗到了甜味,“哇哎”一聲,開開心心舔起糖人來,不再鬨了。
明修詣終於鬆了一口氣,起身恭敬告辭。
宮確也沒攔他,漠然看他離開消失在偏院遊廊。
明燈看到坐在地上舌尖在糖人上一舔一舔的宮梧桐,猶豫道:“小聖尊這是?”
宮確將宮梧桐扶回禪室,隨手拿起一旁的誌異冊看,輕聲道:“睡癡了,等會便好。”
宮梧桐孩子似的左晃右晃,用舌尖一點一點磨那巴掌大的糖人,滿臉懵懂稚子的蠢樣子。
在鍥而不舍磨了一小半後,宮梧桐那懵懵懂懂的眼睛像是被什麼點亮似的,緩緩恢複清明,接著懶洋洋靠在宮確肩上的身子猛地一顫。
宮確將書看了一半,眼睛抬也不抬,淡淡道:“醒了?”
宮梧桐緩緩收起傻兮兮啃糖人的表情,眸光呆滯看著手中的糖人,滿臉“我是誰我在乾什麼?”
他舔了太久,加上明燈這個暖爐在一旁,糖人早已化得見不著形狀,順著那木簽緩緩流到手上,指縫中全是那黏糊糊的糖。
宮梧桐手腕一垂,糖人直接落地。
明燈平日裡大概被宮梧桐折磨得太狠了,此時一個沒忍住,露出了一聲笑音。
宮梧桐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蠢樣,罕見的有些羞憤欲死,將頭往宮確肩上的大氅裡一紮,裝死不動了。
宮確也沒動,手指翻過一頁,垂眸道:“你竟也知曉害臊?”
宮梧桐整個身子都窩在宮確背後的大氅裡,連個足尖都瞧不見,隻有聲音悶悶傳來:“我從十六歲開始就不吃糖了。”
明燈心想十六歲才不吃糖,你還挺驕傲?
宮確微微一揮手,明燈應聲離開。
整個禪室隻有父子兩人。
宮確將一片竹葉夾在書中當做書簽,撥弄了兩下佛珠:“出來,你既睡飽了,那就開始一樁樁一件件算算賬。”
宮梧桐:“……”
宮梧桐可憐兮兮地從大氅露出半個腦袋來,哽咽道:“不是都翻篇了嗎?”
宮確道:“我說過不計較了嗎?”
宮梧桐一噎。
確實,三天前宮確從頭到尾都沒說不算賬不罰他了。
宮梧桐蔫噠噠用手指丈量自己的腳踝,哼唧了一聲,徹底放棄了求饒:“算賬就算賬,大不了挨一頓罰,我但凡求饒一句就不姓宮。”
宮確道:“讓你在全學府麵前舔糖人也行?”
宮梧桐噗通一聲跪下來,能屈能伸道:“爹爹!除了這個!求您!”
宮確:“……”
宮確古怪看他,頭一回發現自己兒子羞憤的點好像和旁人不一樣。
不過,這混賬東西的美夢就是期望自己收的乖徒弟以下犯上羞辱自己,也不能期望他其他地方能有多正常了。
宮確抬起手在宮梧桐眉心畫了一個符,瞬間沒入宮梧桐識海,倏地消失不見了。
宮梧桐緊張地捂著眉心:“這、這是什麼?”
宮確:“責罰。”
宮梧桐心想吾命休矣,他爹的責罰肯定不好受。
宮確起了身,理了理一塵不染的衣擺:“我尋塵無瑕有要事相商,你乖一點。”
他說著就要往外走,宮梧桐連忙道:“爹,那這個符什麼時候能解?!”
往常宮確給的責罰都是有期限了,這回好像沒說。
宮確充耳不聞,很快便緩步離開了紅塵苑。
宮梧桐留在禪室滿臉懵然。
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指縫裡全都是黏糊糊的糖,皺著眉跑出小池塘旁去洗手。
雲林境從外麵走過來,見到宮梧桐,微微挑眉,溫聲道:“師兄?聖尊不在?”
宮梧桐皺著眉繼續洗手,不理他。
雲林境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線索:“是了,你醒了聖尊也沒什麼要事,許是尋師尊論道去了。隻是師尊還在閉關,不知道聖尊能不能見到他的人。大師兄,聖尊……”
宮梧桐滿心都在想著宮確那符到底是做什麼的,被雲林境嘮叨得腦袋大,他麵無表情地心想:“聖尊聖尊,一見麵就聖尊,你要想嘮叨聖尊就去他麵前嘮叨去,來嘮叨我乾嘛呀?”
他身份尊貴,說話做事從來不需要看人臉色,更何況這是他從小帶到大的親師弟,自然就不客氣了。
宮梧桐直接張口就要罵。
「卻蟬又把他的嘴借給你了?你是仗著我無法禁你的言所以才想把我嘮叨死嗎?你要是想找聖尊就出門找他去,現在紅塵苑聖尊沒有,小聖尊倒是有一隻。」
隻是神使鬼差的,宮梧桐一張嘴,卻變成了一句師兄想方設法為師弟滿足夙願的溫柔之語。
“莫慌呀,師弟若是想要去見我爹爹,我便為你將他尋來,好不好,呀?”
宮梧桐:“……”
雲林境:“……”
呀?
雲林境本來還在等著宮梧桐反駁他,沒想到直接被這句溫柔到了極點的話說得毛骨悚然,險些將劍□□責問麵前的妖孽是不是奪舍了他大師兄。
雲林境眼睛都睜開一條縫,小心翼翼看著宮梧桐:“大師兄?您這又是犯得哪個病?”
宮梧桐想罵他:「你才犯病!怎麼還要咒我?」
一張嘴,卻是更加溫柔如水的:“沒有的呀,我好得很呢,一點病都沒有犯,勞煩師弟憂心我的身子了。”
宮梧桐:“……”
雲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