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沒有再囂張地踹門,反而一反常態的,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輕手輕腳將門打開了,一道燭光傾瀉出來。
裡麵傳來一陣琴音,宮梧桐小聲說:“我啊。”
琴音倏地一停,宮梧桐這才將門徹底打開,溜達了進去。
明修詣也跟著走進去。
內室中,一人披著青衣坐在蒲團上撫琴,素手撫弄,墨發在地上鋪灑了一圈,好像夜間的樹怪精靈,那眉目比畫出來的還要漂亮,若不是他身上傳來的人氣,明修詣都要以為他是個畫中人了。
宮梧桐將鞋子一踢,走上前,十分熟稔地道:“春雨,我來拿秋月鱗。”
溫春雨將手收了回來,他一舉一動仿佛墨汁入水似的,輕柔又優雅,他輕輕抬眸,視線落在宮梧桐身上,眼尾一點朱砂痣好似作畫時無意中落下的一點朱紅,讓畫中人驟然活了過來。
“師兄。”溫春雨溫溫柔柔地說,“不是說了我讓人給你送過去嗎?”
宮梧桐:“太麻煩了,剛好我要來買昭陽髓,索性一起過來了。”
一聽到溫春雨喚師兄,明修詣這才意識到此人竟是九方宗弟子,便躬身行禮:“見過師叔。”
話音剛落,溫春雨似乎才發現他似的,漂亮如水波的眸子輕輕一眨,整個人好似呆怔住了。
明修詣不明所以。
宮梧桐平時都是自己過來找溫春雨的,這次忘了後麵還跟個明修詣,他率先反應過來,暗叫糟糕,拚命朝著明修詣擺手,滿臉寫著“快走開!”
明修詣還在疑惑,沒來得及走開,那溫春雨就像是瞧見了極其可怕的東西,渾身都在細細密密地發著抖,他似乎想要起身跑開,但雙腿發軟,撐著小案非但沒起來,還將自己摔了下去。
宮梧桐將一旁的屏風隨手招來,遮擋住明修詣的身影,自己飛快跑過去扶溫春雨。
溫春雨嚇得眼圈都紅了,直接一頭撞到宮梧桐懷裡,聲音發抖著道:“師兄……師兄,有人。”
宮梧桐忙不迭安撫他:“沒事沒事,他已經出去了,你看啊,見不著了,對不對?”
溫春雨嚇得不敢出來,宮梧桐安撫了他半天,他才怯怯將視線看向方才明修詣所在的地方,發現沒人了,這才坐穩了。
宮梧桐作為九方宗唯一的醫修,研究了這麼多年也沒研究出來溫春雨這怕人的毛病到底是怎麼來的。
除了熟悉的師兄們,房間沒了外人之後,溫春雨很快恢複成那溫文爾雅的模樣,繼續垂眸撫琴。
宮梧桐道:“他是我的徒弟,名喚明修詣。”
溫春雨隻要不見人就不會有異樣,他淡淡道:“我知道,師兄還有兩個徒弟,名喚越十六和睢相逢。”
宮梧桐:“嗯?越十六?”
“越既望生辰三月十六既望日,是天生殉劍的好靈骨,那些大魔沒把他當人,一直都是以十六喚他。”溫春雨一彈琴音,白鶴飛來叼著卷軸遞給宮梧桐,“當時殉劍之日應當也是三月十六,他被大魔養了好些日子就為了鑄成魔劍,看來師兄買下他破費了不少。”
宮梧桐對靈石並沒有什麼概念,他打開卷軸看了半天,挑眉道:“我都不知曉這些。”
溫春雨笑了笑,突然毫無征兆地話鋒一轉:“師兄……想要修魔嗎?”
宮梧桐一怔,將卷軸一卷,垂著眸心不在焉道:“何出此言?”
溫春雨又將其他兩個卷軸遞過來,隨手攤開,上方是睢相逢和明修詣的名字。
“這三人靈骨皆是修魔的好料子。”溫春雨笑著說,“若是師兄想要剝他們的靈骨入魔,或許能……”
宮梧桐的眸子倏地一眨,三個卷軸轟然炸成一點點墨痕落在地麵上,眼睛裡的桐花緩緩順著臉頰流下,好像一抹淚似的。
***
明修詣被畫中人帶到了廂房入住,他滿臉茫然,直到宮梧桐回來還在思考為什麼溫春雨見了他是那副收到驚嚇的樣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沒破相啊。
就在這時,宮梧桐推門而入,瞧見他勾唇一笑,道:“怎麼還不睡?”
明修詣遲疑道:“師叔……”
“不礙事。”宮梧桐笑著道,“他是老毛病,你沒事彆去他麵前瞎晃就成了。”
明修詣點頭。
宮梧桐無法入睡,連打坐冥想都不成,入夜後習慣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玩,見明修詣爬到榻上袖子,他也懶得回自己住處,在外室點著燈,開始看今日新買的話本。
那薔薇紋的話本攤開後,上麵是幾行漂亮的小楷,看完一麵字跡消失很快出現新的字跡,比那厚厚的話本要方便多了。
燈亮著,內室傳來明修詣均勻的呼吸聲。
宮梧桐本來興致勃勃,但沒看兩行,腦海中突然回想起方才溫春雨的話。
“師兄,您這種體質直接入魔無異於自戕,若是有朝一□□不得已入了魔……”
“如果你想通了……”
宮梧桐突然不耐煩地將卷軸狠狠一握,那靈力倏地一泄,整個話本都毀了。
他孤身在燈下神色漠然沉默許久,才輕輕吸了一口氣,心想:“去他的!等十年,再等十年我就能……”
能什麼?
宮梧桐突然有些迷茫了。
能徹底擺脫這佛骨和魔骨相互糾纏的影響嗎?
他左思右想將自己想的腦袋疼,索性又拿出新的卷軸來,開始認認真真看話本。
何以解憂,唯有話本。
好在這個卷軸裡的內容正是宮梧桐最感興趣的「師徒」,很快他便拋卻諸多煩惱,沉浸在話本中。
隻是……
不愧是蓮畫道黑市的話本,裡麵的劇情和人物竟然連宮梧桐這等見慣了套路的都沒聽過,邊看邊驚呼刺激。
明修詣睡得迷迷糊糊,隱約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氣。
自從魔族出來後,明修詣對血的氣息就有些敏感,當即從夢中驚醒,手腳並用下了塌,慌忙從內室跑了出來。
“師尊……”
話剛說完,就見宮梧桐微微仰著頭捂著鼻子,指縫中隱約有些刺眼的血痕。
明修詣險些失聲:“師尊您怎麼了?!”
宮梧桐起身,甕聲甕氣道:“沒事,我去洗把臉。”
說罷,直接跑了出去。
明修詣在原地滿臉茫然,視線突然瞥到被宮梧桐隨手扔到一旁的卷軸,無意中掃見幾個字眼。
「清冷師尊」
「陰陽……」
明修詣更茫然了,到底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