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夜空下,穿校服的少年, 呆立在一片死寂的醫院大門口。他臉上淚痕未乾, 似乎上一秒還哭著, 可現在, 未知的恐懼, 正一點點侵蝕著他的心。
哭得太累,精神恍惚,以至於出現了幻覺?
跟在吳笙身後,走著走著, 體力不支,暈了,於是開始做夢?
他試圖給這驚悚異像, 一個合理解釋, 卻都沒辦法說服自己。
他也冷靜不下來, 去深入分析這些,他就想回學校, 想見到熟悉的一切。
“吳笙……”他輕喊了一聲, 帶著最後一絲期待。
無人回應。
陌生的夜空底下, 隻有這座醫院, 他,和樹影深處的窸窸窣窣。
那窸窣聲有些詭異,不像鳥叫蟲鳴, 也不像風吹樹葉,倒像某種小動物, 在陰影深處竄。
路的儘頭,一輛汽車正緩緩開來。
徐望聽見聲音,本能回頭。
月色下的馬路,行駛中的汽車沒開晃眼的車燈,反而讓車身隱約可見。
一輛五顏六色的出租車。
徐望還從沒見過這麼花哨的出租車,像被人用各色顏料潑了個遍,豔紅,明黃,碧藍,翠綠,亮紫,斑斕色彩在車身上縱橫交錯,乍看亂花眼,看久了,又有一種奇異的和諧與活潑。
唯一能確定它出租車身份的,是車頂燈上的“TAXI”。
一瞬的視覺衝擊後,便是接踵而來的慌亂。
躲起來?還是呼救?車上是好人?還是壞人?
無數個念頭,在徐望心中同時湧起,卻又難以抉擇。
這一猶豫,車已到了醫院門前。
然而司機卻完全沒有刹車的意思!
徐望渾身一激靈,連忙往旁邊躲,結果動作太猛,腳下一絆,整個人直接朝路邊撲了過去。
萬幸,這一撲,倒讓開了路。
汽車徐徐而過,開進醫院大門,就像根本沒看見,曾有這麼個擋路者。
徐望狼狽爬起來,狂跳的心快蹦出胸膛。和死神擦肩的極度恐懼,反倒把先前置身陌生之地的恐懼,衝得不成形狀。
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的車,進院之後,卻停下了,停在了一塊立板旁。
車上下來三個男人,背著包,來到立板麵前,像在研究什麼。
很快,其中一個男人低沉開口:“感染科樓。”
另外兩個人“嗯”了聲,顯然並無異議。
像是聽見他們已達成一致,出租車裡飄出第四人聲音,催促:“上車。”
三人立刻轉身,回歸出租車。
眼看他們要走,徐望急了,豁出去,怯怯地喊了聲:“你好——”
一人已經靈巧進了車後座,另外兩人也在彎腰進車門,沒人對他的呼喚有反應。
徐望一怔,直接從樹後麵跑出來,朝對方喊了第二遍,更大聲:“你好——”
這回就是隔著幾十米,也該聽見了。
然而還是沒有。
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他?
突如其來的恐慌,讓徐望手腳冰涼。
他再管不了那麼多,幾個箭步衝到彩色出租車後麵,用力一拍後備箱蓋!
“咣——”
脆弱的後備箱蓋,在重擊下,發出巨大聲響。
徐望手都拍麻了。
唯一還沒上車的人,身形一頓,目光警惕起來。
徐望大喜,立刻又“咣咣”拍了兩下後備箱蓋。
可那人毫無反應,仍防備地四下環顧。
徐望直接繞到車旁,用力一拍他的後背!
手,拍了個空。
確切地說,從對方身體裡,穿過去了。
徐望愣住,不可置信地又試了幾次,自己的手真的就像幽靈一樣,根本碰不到對方身體。
可他明明拍得到車啊!
徐望要瘋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們看見他,聽見他,知道他的存在!
忽然有風,從背後襲來。
徐望條件反射地回頭,一個滿臉汙血的“人”朝他衝過來!
徐望嚇傻了,彆說反應,連尖叫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砰——”地一聲,他和“血人”撞了個實實在在。
失去平衡的他,穿過那唯一沒上車的人的身體,撲倒在地,摔得生疼。
然而“血人”沒有一起撲下來,他撞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仿佛等的就是這一刻,抬手“撲”“撲”兩下,“血人”便從他身上滑了下去,癱倒在地。
徐望忽然明白過來,他剛剛的警惕不是因為自己拍車,而是因為聽見了“血人”靠近的動靜。
“怎麼了?”見殺掉“血人”的男人不上車,出租車裡傳來詢問,“有問題?”
男人盯著地上的“屍體”,喃喃自語:“喪屍撲過來的時候,好像撞著了什麼東西……”
喪屍兩個字,讓徐望心裡一顫。
車內人沒聽清:“什麼?”
“沒事。”男人搖搖頭,坐進車裡。
出租車重新發動,繼續前行,逐漸消失在醫院樓群的深處。
徐望低頭,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了“血人”。
“死不瞑目”的屍體,滿臉猙獰,大張的眼睛裡,沒有黑色眼瞳,隻一片蒙著淡紅的白。
他站在原地,渾身僵硬。
隻在電視裡見過的喪屍,成真了。
猛地一陣反胃,他扶著立板彎下腰,乾嘔起來。
這一刻,他忽然很慶幸,午飯之後再沒吃任何東西。
陌生的地方,看不見、聽不見他的人,幽靈般的自己,凶殘的喪屍……被吳笙推開的時候,他以為這一天不可能更糟了。
現在,他寧願讓吳笙再推自己一次。
至少,他還能拉他起來。
“嗷——”
醫院深處,不知哪棟樓,隱約傳來淒厲嚎叫。
不甚清晰的嘶啞嚎叫,卻扯得人頭皮發麻。
同一時間,四周的窸窣聲更響,沒等徐望反應過來,無數黑影竟如平地冒出來般,鬼魅而出,潮水一樣,向著嚎叫傳來的方向狂奔!
徐望躲閃不及,被好幾個擦肩而過的喪屍撞得踉蹌!
但是撞歸撞,那些喪屍連一眼都不多看他,仿佛撞的隻是一堵透明牆,撞完繼續跑就好了。
持續不斷的衝撞,讓恐懼感變得麻木,淡薄,與之相對,詭異感卻愈發濃重。
隨著屍群跑遠,夜,重新安靜下來。
徐望抬頭,第一次,認真看立板,那是醫院的平麵圖,從門診,到急診,到專科樓和住院部,一目了然。
感染科樓。
徐望認真記住它的位置,轉身,也朝醫院深處,快步而去。
喪屍屬於這個詭異世界,但那四個人,無論從樣貌還是說話,都與常人無異。
跟上他們——徐望直覺,這是自己回家的唯一希望。
……
感染科樓,一層。
密密麻麻的喪屍,幾乎擠滿大半個走廊,他們一往無前地狂奔,就像被摘了蜂巢的蜂群,窮凶極惡地追逐著,罪魁禍首。
“我都說了彆動他——”
“他撲過來了難道我還溫柔接著嗎——”
“現在怎麼辦?!”
“找地方躲啊——”
徐望一進樓,看見的就是這壯觀景象。
沒了出租車遮擋的四人,慌不擇路地往前逃,憤怒的喪屍大軍,在後麵山呼海嘯般地追。
他正好站在走廊僅剩的、四分之一段空蕩處,逃命的四人迎麵而來,他毫不費勁混入其中,和他們一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