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怎麼不告訴我?”池卓臨一進門, 就對眼前狹小的雙人標間皺了眉, 但並沒有問“用不用給你換個豪華房”這種明顯會被打臉的話。池映雪帶著可以隨便刷的卡呢, 住標間, 隻可能一個原因——我樂意。
“沒告訴你,你不也精準定位了。”池映雪拉來屋內唯一的椅子。
池卓臨剛要上前, 發現自己弟弟特自然地坐了上去。
他心裡立刻踏實了, 確認這就是親弟弟。
把大衣掛到牆上,池卓臨左看右看,屋內除了那把椅子,就剩下兩張被子都滾成團了的床。
“哪張床是你的?”池卓臨問。他從來不是委屈自己沒凳子就站著的那種人, 不過坐彆人床終歸不太禮貌。
“兩張都是我的。”池映雪理所當然道,帶著點孩子氣的霸道。
池卓臨頭疼。
他一直不成家不要孩子的關鍵原因,就是池映雪——養一個弟弟已經心力憔悴,再養個孩子,他絕對不要。
“這一次在北京待多久?”池卓臨挑了個相對不那麼亂的床,掀過被子,坐到床角,脊背自然挺直, 翹起二郎腿,手指交叉搭到膝蓋上,愣是把床角坐出了老板椅的感覺。
“一兩天吧, ”池映雪下巴朝隔壁方向輕揚一下,“看他們。”
“這麼趕?”池卓臨原本還想給徐望他們安排一些招待活動的,算是定期的感謝和犒勞, 要知道這一隊驢友,算是池映雪混得最久的隊伍了,而且池卓臨做過調查,四個人背景都很乾淨,池映雪和這樣的人一起玩,也不至於讓人太擔心,“接下來要去哪裡?”
池映雪打開桌上一包水果軟糖,丟一顆橘子味的到自己嘴裡:“貴州。”
“貴州?”池卓臨皺眉,“你們還真當自己是徐霞客了?”
陝西、安徽、河南、重慶、江蘇、廣東、湖南……池卓臨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中國地圖,上麵半壁江山,已經印上了自己弟弟的小腳印。
池映雪百無聊賴似的打個哈欠,又往嘴裡丟了第二顆草莓味的:“不是你說的麼,閒著也是閒著,出去旅遊總比胡混好,強身健體,還低碳環保。”
“那也不是讓你旅起來就沒完。”池卓臨無奈,他隻是希望他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這下好,快成西天取經了。
池映雪挑眉,漫不經心瞥他:“我待在北京,你不嫌煩?”
池卓臨繃起臉,認真道:“我從來沒嫌你煩。”
池映雪說:“我嫌你煩。”
池卓臨:“……”
池映雪樂了,雖然口舌之爭得不來什麼實際東西,但能看池卓臨語塞,他就開心。
誰讓這人一天到晚總端著架子教育自己,弄得每次麵對麵,他都覺得自己像矮了一輩似的,特吃虧。
“你啊,彆總想著管我,”池映雪正襟危坐,照貓畫虎地拿出池卓臨那套語氣架勢,特和藹地拍拍自己親哥肩膀,“管好公司,管好財產,要是還有多餘精力呢,就結個婚,生個繼承人……”
“你是勸我呢還是咒我呢。”池卓臨剛擰開一瓶水,聞言,一點也不想喝了——怕嗆著。
池映雪攤攤手,一副“好心得不來好報”的委屈。
池卓臨心中忽地掠過一絲微妙,雖然平日裡,池映雪也是氣死人不償命,但“感情問題”,可從來不屬於自己弟弟的調侃範疇。
微微眯起眼,他不著痕跡把整個房間又打量了一遍,的確不像有第二個人的痕跡,但好奇心驅使,他還是來了個突然襲擊:“你談戀愛了?”
池映雪剛把第三顆葡萄味軟糖丟進嘴裡,聽見這話,下意識一咽口水,直接把軟糖吞了。
軟糖還沒徹底軟下來,卡得喉嚨生疼,池映雪蹙眉,忍著搶池卓臨手中剛擰開還沒來得及喝的那瓶水的衝動,又暗暗咽了幾下口水,才把軟糖徹底順下去。
暗暗舒口氣,他直接換了話題:“閻王不見了。”
池卓臨原本計算著時機,準備再接再厲,看能不能詐出點什麼,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亂了節奏。
“你說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生怕自己聽錯。
池映雪抬起眼,靜靜看他:“閻王,不見了。”
“是……永遠——不見了,還是暫時……”池卓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這裡,”池映雪指指自己胸口,“找不到他了。”
池卓臨清楚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如同擂鼓。
以往,即便閻王沉睡,池映雪也可以準確找到他,甚至喚醒他,更不要說閻王大多時候並不沉睡,而是在心裡和池映雪進行拉鋸戰。
所以池卓臨清楚,“找不到”三個字的含義。
可是他不懂:“怎麼突然就……”
池映雪衝他笑一下,在不甚明亮的燈光底下,淡得近乎縹緲:“你就當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池卓臨克製不住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醒了就好,”這四個字讓他有種莫名的踏實,於是又情不自禁重複了一遍,“醒了就好。”
沒有收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單憑池映雪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可池卓臨願意相信,或者說,他比誰都希望,這是真的。
那個總在人格切換間的弟弟,既讓人心疼,又讓人陌生,哪怕他看了無數心理學的書,哪怕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另一個人格,也是弟弟,但真正去做,很難。
他很難把閻王當成弟弟,閻王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哥哥。
治療的事,也因為池映雪的抗拒,而擱淺了。雖然有些心理醫生的治療思路,實在讓他腹誹,可“治療”本身,是池卓臨能依靠的,唯一辦法。
“所以啊,”池映雪單手撐著頭,朝池卓臨微笑,“你也不用再覺得虧欠我了。”
池卓臨的眉頭緩緩皺起,像是不解其意。
池映雪淡淡看他:“那時候你念寄宿學校,並不清楚我為什麼害怕他,但你依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我送信,嚴格來說,你不欠我,反倒是我該欠你的。”
池卓臨總算聽明白了,但眉頭卻皺得更深,語氣也沉下來:“你以為我現在對你這樣,是為了彌補當年對你的虧欠?”
池映雪輕輕挑眉,仿佛在問“不是嗎”。
池卓臨毫不留情斜他一眼:“你想太多。那個時候,我半點本事沒有,在家裡更是說不上話,就算知道了他那麼對你,除了陪你難受,我還能做什麼?”
“你聽清楚了,”池卓臨定定看他,語氣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對你好,就一個原因——你是我弟。”
池映雪沉默幾秒,忽然一笑:“那你把家產分我一半,咱倆分家,你以後也不用掛著我這個累贅了。”
“我拒絕。”池卓臨沒半點猶豫,拒絕得那叫一個乾脆利落,理直氣壯,“分多少給你,照你這麼隻出不進,躺著揮霍,最後都得露宿街頭。”
池映雪似笑非笑:“你還是舍不得。”
池卓臨輕哼一聲:“我給你那張卡是沒有上限的,你儘可以努力花窮我。”
池映雪眼底閃過一抹惡作劇的光:“你到時候可彆後悔。”
池卓臨歪頭看他,優雅一笑:“如果你花錢的速度,能趕上我賺錢的本事,算你贏。”
“……”池映雪終於知道,自己平日自我感覺良好時,隊友都是什麼心情了。
池卓臨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到桌案的軟糖上,他眉頭一簇,剛想嘮叨池映雪少吃甜食,卻見對方忽然垂下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時候,我覺得他永遠不見了,”池映雪的聲音,低而恍惚,“有時候,我又覺得他沒走……”
池卓臨心中一緊,當然清楚“他”指的就是“閻王”。
“你不是剛才還說,找不到……”池卓臨的話,在池映雪的突然抬頭裡,戛然而止。
那微眯著看過來的目光,直接而銳利,像刀子。
池卓臨的一顆心沉到穀底,他太熟悉這樣的神情了:“閻王……”
對麵的人嘴角上揚,先是嘲諷的弧度,而後那笑意再繃不住,就成了真的得意:“逗你呢。”
“……”池卓臨看著一瞬間又成了池映雪的池映雪,竟然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慶幸。
但有一點他能肯定——報複,絕對是對他剛剛“豪言壯語賺錢論”的報複!
“篤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