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馬佩鸞把機票朝他桌上一扔,“時間到了,自己走人。”
*
“教導主任走了?”
刑雲回來時,他媽已經回家了。
薛贏雙點點頭,刑雲立刻笑了起來,撲過去抱住薛贏雙就是一頓猛蹭,還舔了兩口。
“憋死我了。”刑雲抬頭道,“剛才她沒欺負你吧?”
薛贏雙搖搖頭,笑了笑:“她是你媽媽,她怎麼會欺負我?”
刑雲又湊上來親他:“你全世界最最好,她肯定喜歡你。”
薛贏雙沒說什麼,還是笑了笑。
他也隻能笑了,剩下能笑的的日子不多了。
馬佩鸞回去後,薛贏雙才意識到,距離他和刑雲的合同結束,就剩兩三個星期了。
他本來還僥幸地想著自己把話說開來,那一千萬的事情一筆勾銷,他與刑雲就這樣開開心心地繼續下去。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他們兩個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他本來就不是會朝人訴苦的性格,此時又怕刑雲討厭他,更是不敢把事情告訴刑雲。
他白天時裝得若無其事,可夜深人靜時,卻如何也控製不住。
夜裡,刑雲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就見薛贏雙眉頭皺著,正小聲說著夢話。
“對不起……”薛贏雙喃喃道,“我傷害你了……”
“對不起什麼?”刑雲摸摸薛贏雙的頭,把他往懷裡帶,“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不需要對不起。”
夢裡的薛贏雙好似聽到了,又是一句“對不起”。
*
六月中,大學也來到了期末。
期末考、論文、小組展示,各種東西一股腦地蜂擁而來。薛贏雙是旁聽生,並沒有和修課的學生分成一組,獨自一個人完成各種小組作業,壓力格外的重。
他原以為忙碌會讓他忘記一切,可事實證明,那陰影一直跟在他後頭,揮之不去。
終於,薛贏雙出錯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錯,就是馬教授出的程序作業他改了好幾版,最後竟然交出去那個滿是bug的第一版。馬教授打開他的檔案一看,登時火起。
好死不死,馬教授三分鐘前交代他複印材料,總共要四份,結果他拿回來的時候,總共拿了十份回來。
“不想乾了就滾蛋!”馬教授的咆哮聲響徹辦公室。
薛贏雙立刻站直。
“做事丟三落四,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馬教授怒瞪薛贏雙,“你才這年紀,有什麼好煩惱!乾你的活,讀你的書,想乾什麼乾什麼,每天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事!”
許久沒有被馬教授吼過,薛贏雙被這一吼,腦子好像都清醒過來了。
馬教授卻還沒打算放過他,又繼續罵:“刑雲當初求了多久才把你弄進來,你就這態度,對得起他?”
薛贏雙一愣。
馬教授見他一副狀況外的樣子,又是一瞪。馬教授從抽屜中抓出一疊紙,往桌上一扔:“你自己看仔細了!”
那是一堆的信,刑雲的手寫信。
他打開第一封,隻見刑雲工整的字跡布滿信紙。
“……舅舅,薛贏雙是一個很努力的人,他的出身不好,可是從來沒有放棄學習。他的這一份精神,令我十分欽佩。他是一個好學的人,並且以成為程序員為目標,目前他已經通過自考拿到了計算機專業的專科畢業證……”
刑雲附上了薛贏雙自考專科時的各科成績。那些成績大可以用電腦打印一份,但刑雲沒有這麼做,他選擇親筆寫下來,每一個科目多少分數,一筆一畫地寫。
那些分數是刑雲的驕傲,他如數家珍。
“……他是一個有潛力的人,相信您也看得出來。他期望進步,我更渴望看到他的進步。如果您願意接受他,他一定會成為令您驕傲的學生,我以我的人格向您保證。”
薛贏雙的手微微發顫。
刑雲什麼時候寫了這麼多信?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馬教授又道:“天天來送禮,就連過年了回到家,第一個也不是找他媽,而是來找我!他這麼看好你,你就這種態度?你就是用這副樣子回報他?”
*
那天薛贏雙不曉得自己是怎麼離開學校的。
這三個月裡,他每時每刻都重新認識到刑雲愛他的深刻,每一回他以為那已經是愛的極致了,下一回又會重新認識到,刑雲如何地愛他。
晚上學習時,薛贏雙不自覺地發起了呆。他麵無表情,眼神發直地盯著電腦屏幕。
刑雲注意到薛贏雙在發呆,震驚了。
發呆?薛贏雙會發呆?那個無論多吵雜的環境下也能專注學習的薛贏雙在發呆?
“怎麼了?”刑雲立刻滑到薛贏雙的座位旁,“心情不好?”
薛贏雙回過神來,立刻搖頭。
刑雲像條大狗似的蹭了蹭薛贏雙,又看向屏幕裡薛贏雙寫到一半的代碼,問道:“代碼寫不出來嗎?”
薛贏雙也隻能點頭:“作業太難了。”
“那還不簡單?我幫你寫。”刑雲伸手在鍵盤上一通亂按,屏幕上登時跑出一串亂碼。”
“彆彆彆!”薛贏雙連忙阻止,刑雲堅持要打,薛贏雙阻止未果,卷起一旁的文件要抽刑雲,兩個人鬨成一團。
鬨了一會,刑雲一把拉起薛贏雙:“不寫了,我們出去玩吧。”
薛贏雙:“我還沒寫完呢。”
刑雲頭也不回:“不管,你該遛狗了。”
薛贏雙:“都幾點了?”
刑雲:“給你最後的機會,不然我要鬨了,小心我拆家,把你的作業都撕了。”
薛贏雙沒有辦法,隻好跟著刑雲出門。出門前,刑雲還要求薛贏雙換上一身運動服。薛贏雙不明所以,換好衣服時,就見刑雲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顆足球。
“會踢球嗎?”
“不會。”
“走!刑老師教你踢球!”
*
晚上十點,附近的公園裡還有不少人在運動。刑雲帶著薛贏雙,兩人占用了一塊草皮。
“看好了。”
薛贏雙知道刑雲愛看足球賽,卻不知道刑雲也會踢球。他隻見刑雲把足球往地上一放,腿又一勾,把球從地上勾了起來。
那動作非常流暢,薛贏雙立刻拍手。
刑雲見他拍手,隨即把球用腿顛了好幾下,用腿還不夠,又用頭頂了好幾下不帶掉下來。
“好!”薛贏雙叫好,“太好了!簡直像……”
“像誰?”刑雲眼睛閃亮,期待薛贏雙說出哪個球星的名字。
“像海狗!”薛贏雙興奮,“海狗最會玩球!”
“滾!玩球的是海獅!”刑雲把球朝薛贏雙的方向踢去,薛贏雙登時笑著躲開。
薛贏雙明白,刑雲意識到他心情不好,這才帶他出來玩。
刑雲平常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觀察力其實非常敏銳,薛贏雙忙又笑了起來,就怕刑雲擔心他。
“我不會踢球,刑老師教我吧。”薛贏雙笑著道。
“你看好,踢球用這裡,用腳弓直直地推出去。”刑雲一邊說著一邊示範,把球踢到薛贏雙腳下,“來,踢回來給我。”
球來到腳下,薛贏雙踢得不是很準,一下就踢歪了。刑雲跑去追球,又一路把球給帶了回來。
“再試試。”刑雲再次把球踢過去。
連踢了幾次,薛贏雙踢岔的比踢中的多,刑雲卻一點也不嫌棄他技術差,不厭其煩地把球追了回來。
忽然間,薛贏雙猛地一踢,把球踢到一個非常離譜的位置去。要是彆人看了,肯定要罵他故意搗蛋。然而刑雲一點怨言沒有,追向球去,又把球帶回他麵前,開心道:“繼續來!”
簡直像隻愛和主人玩球的笨狗狗,一點也不知道被人欺負了。
薛贏雙忽然非常非常難過。
刑雲對他太好了。
他太對不住刑雲了。
“怎麼了?”刑雲見他神情沮喪,忙又上前去,“哭了?”
“沒有。”薛贏雙彆過頭去,“我隻是……”
那一刻薛贏雙差點說出實話,然而就在他開口的前一刻,刑雲抱住了他。
兩人身上都有汗,刑雲卻一點也不嫌棄,極為寶貝地將他抱著。刑雲輕聲道:“你最近壓力太大了,彆給自己那麼多壓力,你還有我呢。”
薛贏雙說不出話。
“我不管了,我們出去玩吧。”刑雲道,“等學校一放假了,我們就出去玩。這回我們找個遠遠的地方,隻有我們兩個,不要被任何人打擾。”
那話說的猶如私奔。
薛贏雙好像就這麼不顧一切地跟著刑雲,去到天涯海角。流浪也好,私奔也好,就他們兩個人。
可他憑什麼。
*
幾天後,刑雲出差去了。
六月底前刑雲非常忙碌,要連續出差好些天。出差那一天,刑雲淩晨四點就得出門。
三點多,鬨鐘剛響一聲,刑雲便伸手按掉了鬨鐘。
他睜開眼來,先抱住薛贏雙親了一口,才又悄悄地起身下床洗漱。
他不敢發出太大聲響,就怕吵醒了薛贏雙。
然而才剛從浴室裡出來,他便見薛贏雙坐在床邊,直直望著他。
“吵醒你了?”刑雲快步上前,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你快睡,乖。”
“刑雲。”薛贏雙低聲道,“刑雲。”
“睡傻啦?”刑雲看他那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又親了一口,“你這幾天精神都不好,快回去睡。”
薛贏雙卻執意跟著刑雲。平常都是刑雲像隻小狗子似的跟在薛贏雙屁股後,今天卻是刑雲走到哪,薛贏雙就跟到哪,寸步不離。
終於來到了出門前一刻,薛贏雙抱住了刑雲。
“刑雲,我愛你。”
刑雲一愣,再是笑了。
“我知道啊,你每分每秒都表現出愛我的樣子。”
刑雲臨走前,又在薛贏雙臉上親了一下。
“給了留了禮物,在書房裡,醒來記得去看。”
刑雲出發去了,薛贏雙站在門口,一直望著刑雲離去的方向。
好一會,他才來到了書房。
他的書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打開信封,就見裡頭是一張機票。
刑雲考慮到他還要考試,因此沒有帶他出國,機票的目的地是國內的另一個城市,以古城聞名,與A市一東一西,相隔甚遠。
機票外還貼著一張便簽:“去一個隻有你,隻有我的地方。”
機票的日期正好是他們合同結束的那一天。
*
這一回刑雲出差非常忙碌,幾乎沒有太多時間和薛贏雙聊天,每天也就抽空發幾條消息給薛贏雙。
出差的最後一天,刑雲隻給薛贏雙發了兩條。
“行李收好沒有?記得收行李。”
“明天機場見。”
放下手機,薛贏雙麵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兩張機票。兩張機票,日期都是明天,但抵達的終點不同。
一個是刑雲。
一個是離開。
薛贏雙朝著刑雲的那張機票伸出手去,但就在觸碰到的前一秒,他又收回了指尖。
馬佩鸞的質問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他憑什麼?
他努力考上了研,又怎麼樣,刑雲為什麼不直接找個研究生?
他憑什麼留下來?
薛贏雙收回手去,靜靜地坐在床上。
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離開這個家的行李他已經全收拾好了,就待明天。
正想著,手機響起。
他拿起一看,竟是白謙易打來了。
“雙雙,”白謙易的聲音從手機中響起,“聽說你們明天就要出發了吧?緊張不?彆緊張,到時候那邊有驚喜等著你。”
“……”
“你猜猜驚喜是什麼?”
聽著白謙易開心的聲音,薛贏雙笑笑,不說話。
“怎麼今天這麼安靜?明天第一次坐飛機,緊張了?”白謙易道,“他呢?滾哪去了?”
“他出差去了,趕著在明天之前把工作做完。”
“嗬,就這麼拚。”白謙易酸道,隨即又笑了起來,“雙雙,他真的好愛你啊。”
薛贏雙沉默。
白謙易不查,又道:“以前遇到那樣的事情,我總怕他未來不敢去愛彆人。現在看他能找到你,我實在太為他高興了,他真的太缺愛了。”
聽到這話,薛贏雙再忍不住:“他以前到底發生什麼事?”
“啊?你不知道?”
“我沒問他。”
“我以為他和你說過……可能是他不想提吧。”
“你告訴我吧,我想知道。”
白謙易猶豫再三,最後仍是說了。
刑雲的父母是在長輩的主導下結的婚,兩人感情極為薄弱。婚後兩人時常爭吵,最後在刑雲小學時離婚。
刑雲他媽想要刑雲,可爭不過刑雲他爸。
刑雲他爸是個富商,經濟實力遠勝過馬家,最終贏得了刑雲的撫養權。
而後,便是地獄的開始。
刑雲他爸表麵上儒雅溫和,但背地裡是個暴力狂。馬佩鸞性格剽悍,他和她在一起時沒動手,可離婚後,本性全露。
刑雲長年穿著長袖,就是為了遮擋被打出來的傷痕。
一年一次見到母親的機會,尤其打扮得格外嚴實整齊,就為了不被人發現。
家裡的傭人會看眼色,見刑雲他爸如此對待刑雲,也沒給刑雲好臉色看,長年給他吃些冷飯剩飯。
就這樣,刑雲的少年時期沉默寡言。
一直到高二的某一天,刑雲借機逃了出來,也就是在那一天,他遇到了同班同學白謙易。
白謙易把他藏在家裡,並且鼓勵他去找他媽。
而後馬佩鸞知道了刑雲的處境,心痛不已。
最後馬家人聯手,幾個讀書人,硬是把那樣一個商人給搞垮了。那日馬佩鸞對薛贏雙所說“上一個傷害他的人,馬家舉全家之力處理掉了”,便是這麼回事。
“那時候的他和現在根本是兩個樣子,你要是那時候看到,肯定會心疼死。”白謙易說完,重重歎了口氣。
電話那頭,薛贏雙沒有回話。
“雙雙,你哭了?”
“……”
“你彆哭啊,他現在有你,他很幸福了!”白謙易聽到薛贏雙的哭聲,頓時急了,“他那天才和我說,這輩子遭了這麼多罪,換來遇見你的機會,他值了。他現在很幸福了,你彆哭啊。”
薛贏雙從不哭的,因為他的眼淚無濟於事,打工人從來不哭。
然而如今,他的眼淚卻不停落下。
他不懂刑雲。
那笨狗狗大可以嗚嗚哭著把先前留下的傷疤給他看,要他心疼,要他可憐,要他不敢離開自己。
可他的狗狗就是這麼笨,在他麵前隻顧著開心,隻顧著愛他,一點心機也沒有。
他的狗狗為什麼這麼笨?傻呼呼的,都不知道自己要被拋棄了,還在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