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羅斯是一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賞金獵人。
比上不足是指, 他不會和那些初出茅廬的菜鳥一樣,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拿下四大星盜團中的重要人物,從此躋身頂尖獵人的行列、成為英雄。
比下有餘是指,他出道多年, 經驗豐富, 隻要謹慎小心、計劃周全,捉一些賞金在億上下的通緝犯去換錢並不難。
與此同時, 安布羅斯的消費欲並不強。他不會花天酒地, 沒有子嗣,無不良嗜好, 哪怕對於吃之一道稍微講究了一點點……這也花不了太多錢。
因此,雖然他三年一開張, 開張吃三年,靠著半精靈那高達400的平均壽命, 倒也成功在星際打出了一點小小的名聲。
三年過去, 儘管手頭還有著不少積蓄, 但出於某個原因, 安布羅斯還是前往相熟的情報商人那裡, 向她購買了最新的通緝手冊。
情報商人懶洋洋地躺在窗邊的按摩椅上, 帶著刀疤的手輕緩地撫摸著膝上的三花貓:“有看中的嗎?看在合作一百八十年的份上,可以九五折賣給你精準到24小時內的位置情報。”
安布羅斯頭也不轉:“不用, 我會自己找。”
——九五折?誰知道那扣下的5%會在什麼時候被她討回去?
情報商人有些遺憾:“那要我給你推薦嗎?”
“不用。”已經飛快鎖定目標的安布羅斯合上電子手冊, 眼角餘光正好瞥到地上一灘最多不超過一天的血跡, 嘴角一抽。
——大概是哪隻菜鳥獵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到這裡闖禍了, 不知道這裡的店主從前也是叫星盜聞風喪膽的賞金獵人嗎?
“定了?”情報商人閒適地問,“我猜猜……莫提斯星的‘鐘人’?他最近可是作惡多端、賞金急速上升。”
“不,”安布羅斯轉頭, “我要一份歐羅巴星係‘白夜’的情報——最簡單最官方的,不要添油加醋的。你這裡有吧?”
情報商人擼貓的動作一頓,終於抬起眼看向安布羅斯,重複了一遍他的選擇:“白夜?”
“有什麼問題?”安布羅斯反問。
“你從不碰老弱婦孺,她的預測年齡在17-19之間門,很可能未滿十八歲。”情報商人眯起眼睛,探尋地上下掃了一遍安布羅斯,“況且她的通緝令有太多值得在意的地方,我知道的那個謹慎得過頭的安布羅斯,絕不可能選她做目標。”
安布羅斯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做賞金獵人,還講究尊老愛幼、紳士風度?”
情報商人為他這拙劣的轉移話題嗤笑了一聲,但沒再說什麼。
她懶洋洋地敲敲手邊的設備,將白夜的資料發送:“雖然你是老手了,姑且還是提醒你一句——不要小看有名聲的女人和小孩比較好哦。”
“自然。”安布羅斯朝情報商人略一點頭,便離開了情報商店。
他能在這行裡活過這麼多年,靠的就是謹慎二字。
哪怕通緝令上的白夜看起來完全就像個漂亮又無辜的少女,她身上也背著貨真價實的過億懸賞額——這個金額,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打小鬨能得來的。
星盟對於白夜的罪名,僅羅列出了數項:毫無緣由地襲擊主權星球、毀壞星盟公共設備、傷害平民、掠奪他人財物、人口拐賣、超速、半夜喧嘩……
安布羅斯:“……”越往後越離譜,超速和半夜喧嘩是什麼東西?值得寫上通緝令?
但鑒於白夜從未離開過歐羅巴星係,哪怕她把北卡星和洛東星的政府軍都揍上一遍,說實話,也很難拿到這麼高的懸賞額。
所以隻有兩種可能性:要麼,她在襲擊中殺害數以百萬計的平民,在窮凶極惡的程度上引起了星盟的注意;要麼,還有什麼東西尚未被包含在這份通緝令的罪名當中。
另一方麵……
安布羅斯的視線落在通緝令的下方。
無論是星盟、或是其他勢力,對於星盜的態度都是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因此,通緝令的下方總是寫著“死活不論”。
——可唯有白夜的通緝令下掛著“必須活捉”。
但如果往前回溯白夜最早那張180萬的通緝令,底下寫的卻是一視同仁的“死活不論”。
接下來的幾次更新都是如此,直到最近一次變動。
星盟必定在白夜身上發現了什麼。
但又為什麼不自行捕捉,而是示弱似的將通緝令投放於全宇宙?
這一切一切的謎團,都讓安布羅斯垂垂老矣的靈魂忍不住興奮地戰栗起來,仿佛找回了年輕時的不羈與衝勁。
——壽命將近,他馬上就要死了。
一個快死了的賞金獵人,自然不必再同從前一樣謹慎,而是可以放縱自己去挑戰未知與神秘。
白夜就是被他選中的“終點”。
或許不久後,他就會死在白夜手中,但那也應當是一場旗鼓相當、熱血沸騰、值得他將生命化作燃料投注其中的戰鬥。
——
為了搞清楚白夜的情況,安布羅斯一邊前往歐羅巴星係,一邊在路上熟練地搜索分析和她相關的信息。
和有些通緝犯不同,白夜從不掩藏自己的任何行蹤。
而這,通常是強者的特征。
正是因為足夠強,才不需要掩蓋自己的行蹤來躲避可能的敵人。
安布羅斯不用幾天時間門就知道了:白夜最近在瘋狂地剿滅整個歐羅巴星係內的星盜團們。不論大小,不計罪名,但凡有個幾千幾萬的懸賞,她就會殺上門去、洗劫基地、將星盜全部送去坐牢。
安布羅斯:“……”我是賞金獵人你是賞金獵人?星盟懸賞你是為了把被你領走的賞金摳回去吧??
……當然,這隻是玩笑話。
知道了白夜近期的活動範圍,安布羅斯很容易就製造了親眼見她的機會。
他喬裝打扮,混進了某個絕對在白夜獵殺名單上的星盜團裡。
因為長時間門的謹慎作風,對於“潛入”這件事情,安布羅斯是相當得心應手,雖然平常是個麵癱,但喬裝時簡直演什麼像什麼。
——可就是這份天衣無縫的喬裝,被白夜輕而易舉地戳穿了。
那天,白夜開著一架破破爛爛的飛船——側麵還印著不知道哪個小星盜團的標誌——衝進來,連人帶飛船一起墜機,爬出艙門時嘴裡還憤憤不平地道:“這裡肯定有錢了吧!”
安布羅斯:“……”你是星盜他們是星盜?
星盜們被巨響吸引,紛紛抄起武器抵達現場。
少女模樣的白夜從左到右掃過,長長歎了一口氣後抬起眼,居然發出了失望的指責:“才九個人也能叫星盜團嗎!你們太窮了吧!”
身為一個“菜鳥”,安布羅斯舉著破爛武器站在人群裡,覺得喉嚨隱隱作癢,一種非常陌生、同時又非常強烈的不吐不快的欲望盤旋不下:“……”你是來劫富濟貧的嗎!
“算了,”白夜嘟囔著拔出了刀,“蚊子腿也是肉……咦,說起來,我還沒吃過蚊子肉漢堡呢。”
安布羅斯壓根沒聽見她說什麼。
刀出鞘的那一刻,他的視線就難以自製地被吸了過去。
這麼說吧,那把縈繞著不祥與混沌的長刀已經完全能配得上她的賞金了。不知道以多少生命為代價,才能堆積出這樣邪惡的氣息……
可與此同時,她本人看起來卻仍然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這真是一個再驚悚不過的對比。
鬼可怕嗎?可怕。
但其中最可怕的,是不是長得像個精致娃娃的那種?
見多了大風大浪,安布羅斯尚且能控製自己,但周圍的星盜們早已受不了白夜所帶來的精神壓力,哇呀亂叫著衝了上去。
結果當然是被白夜統統砍到在地。
白夜熟練地扒光每個人的衣服裝備和道具。
安布羅斯:“……”
白夜拿出一柄似乎是掃描槍的手持道具,對每個星盜都“嘀”了一下,那八人的身體瞬間門消失。
但白夜的表情仍然非常失望。
安布羅斯:“……”大概是因為,這八個星盜都菜得摳腳,沒給她帶來什麼收獲?
白夜站起身,往安布羅斯的方向走了過來。
一直敬業地保持著驚恐表情的安布羅斯立刻扔下武器、抱著腦袋大哭求饒:“對不起!我錯了!我才第一次出來當星盜,還什麼壞事都沒乾過,饒了我吧我這就回家種田!!”
——不知道這招有沒有用,就算沒用,也有假死的Plan B。
白夜好奇地圍著他轉了兩圈,說:“看錯了,你不是星盜啊。要我送你回家嗎?”
安布羅斯:“……?”
“你血條好長啊,”白夜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不可能很菜,彆裝了。”
安布羅斯:“……”
“打一架?”白夜揮揮手中的刀,躍躍欲試。
“……”安布羅斯沉默一秒,堅定地說,“請送我回家。”
白夜盯著他,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半分鐘過去後,白夜掉頭就走:“嘁。”
被留在了原地的安布羅斯:“???”
三天後,改頭換麵出現在另一個中型星盜團裡的安布羅斯又碰上了白夜,又一次目睹她對所有星盜做了和上一次一樣的處理。
……安布羅斯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有些習慣白夜的作風了。
並且,這一次,他又被白夜單獨留下了。
收拾完在場所有星盜後,白夜又朝他走了過來。
安布羅斯再次兢兢業業地表演:“彆殺我彆殺我!我本來隻是平民,是他們補充人手時強行把我從家裡抓走的,好心人,謝謝你救了我!”
白夜充耳不聞,繞著他轉了三圈,露出好奇的眼神:“奇怪,係列任務?我漏了什麼線索……哦,算了,我肯定漏了全部線索。”
“你……”安布羅斯眼含期待,“能送我回家嗎?”
又是半分鐘的沉默對視,又是“嘁”了一聲掉頭就跑的白夜。
安布羅斯:“……”好難懂。
十天後,安布羅斯在第三個星盜團裡再度等到了白夜。
這次,從煙囪裡殺出來的白夜沒有立刻對星盜們動手,而是用視線一瞬間門鎖定了他,隨後困擾地皺起了眉。
安布羅斯被看得頭皮發麻,小心翼翼地往人群裡退。
他才退了半步,白夜就提著刀冷著臉衝了過來:“我受夠這個BUG了!就算是黃名也給我去死吧!!!”
安布羅斯:“?!”
——
情報商人終於又等到了安布羅斯。
這令她意外,但又不太意外。
意外的是,她以為安布羅斯這次的目的便是迎接死亡;不意外的是,安布羅斯似乎骨子裡仍舊是那個謹慎行事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