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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曆2080年冬月,那是群星帝國現任君主路德維希·薩沙·利拜亞讚的童年回憶中最為寒冷的冬季。
第一中樞動力爐維護已持續多月,人力匱乏讓整個動力係統都陷入崩盤境地。
不管是穿著不合體的廉價襯衫,整日在街巷裡遊蕩的毛頭小子,還是酒館裡那群沒日沒夜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混蛋們,都被拉到前線去了。
就連街邊的那些隻會機械重複“早上好”和“正在清潔中,請您注意避讓”的智芯體都銷聲匿跡了。
那些一無所知的人工合成生命不是回爐重造,就是換了另一個充滿血腥氣的清掃場地繼續乾老本行。
教堂的暖氣停止供應的第十一天,再也沒有人出現在中庭那座帶有巨人雕像的噴泉前,朝著它虔誠地跪拜。
男孩佇立在旅舍窗前,雙目垂視著教堂中庭裡那座雕像。
它坐落在正中央的噴泉池裡,身材健碩的巨人用寬大的雙手和敦實的肩膀扛起巨大圓球,沐浴在泉水洗禮中的青銅軀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從旅舍高處望向教堂中庭,銅製雕像看起來不再顯得高大威嚴。
男孩心想,那顆壓彎了巨人身軀的圓球一定很重很重,他也許該放下它好好休息一下。
他不明白為什麼總是有那麼一些無趣的人喜歡圍著這個無趣的巨人雙手合十,高舉頭頂,然後匍匐在地。
日複一日,他們重複地進行著這個單調的儀式。
這些無趣的人裡麵當然也包括他的母親薩沙·克魯茲,一個不遠萬裡專程從第八中樞趕來此處的“虔誠信徒”。
男孩從記事起就和母親住在教堂後麵的社團旅舍裡,食宿是免費的,那些自稱為“歸零信徒”的社團人士還會為所有未成年的孩子們提供上學機會。
但那所學校他隻去了兩次,便沒有再去了。
他無法像正常的孩子們那樣用清晰流暢的語言誦讀課文,無法準確地表述自己的想法,被診斷為“語言障礙”。
這極大地打擊了母親薩沙在此處的立身之本,但她依舊堅信自己的孩子生來與眾不同,是上天賜予她的獨特“禮物”,是將來注定要繼承王權者之位的尊貴之子。
他將男孩一貫以來的沉默寡言視為“時刻聆聽神明指示”的表現,這是隻有被神注視著的孩子才能得到的祝福。
這些都是她跪拜在那位沉默的巨人雕像那裡得到的“啟示”。
然而有一天,母親卻被告知,神明透過她的視線注意到了她的孩子,認為他是“無用的殘缺者”。
他們留下了絕望而虔誠的母親,一夜之間消失了,大街上尋找他們的騎士團成員到處都是。
男孩看到有幾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了通緝令上,還有幾個常見的身影被吊在教堂鐘樓上。
“歸零信徒”拋棄了他和他母親,因為他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男孩並不知道他究竟該起到什麼作用,但隱約猜測到,或許是因為他的先天“殘缺”,導致了他和母親的悲劇。
或許他生來就有罪,神明從來不曾垂愛他。
家裡的麵包三天前就吃完了,藥還有滿滿一罐,那是母親花了全部積蓄從社團的一位醫生那裡買來的,據說可以治好他的失語症的神藥。
男孩從桌上拿起那罐藥,發現它已經空了。他從來沒有打開過的藥罐被人動過了。
母親安靜地躺在那張狹小的床上,窗外暗淡的燈光掃射進來,將她的臉色照得蒼白如蠟,一切仿佛都和往常一樣。
但第二天早上,母親沒有再起床為他準備一碗薄薄的米湯。
她死了。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也許不過是幾個小時,也許已經有好幾天,也許天還未亮,也許曙光從未曾照耀這處被人遺忘的房間。
他蜷縮在角落,安靜等候死神發落,任由自床上散出的陰暗滋長。
戴著單邊無框眼鏡的金發男子毫無預兆地敲開了那扇門。
夕陽跟在他的身後,迫不及待地闖了進來,鋪開萬丈金光,將母親的身形籠罩了起來,陰霾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男子彎腰朝他鞠了一躬,儀態優雅,眼鏡上的金色細鏈自然地從肩膀上垂落下來,西裝衣領上的皇家徽章閃出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