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驍六歲被送往邊疆後,這處宮殿就一直空置著,直到謝雲驍十八歲回京加冠封王時,才又重新啟封。
慶元十八年,澤恩宮……謝雲驍心臟顫抖,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會有這樣的奇事,可是心中又有些慌張地期盼著。
這會是真的麼?
初春微涼的空氣透過單衣,刺激著滾燙的皮膚。禦花園裡,滿園的桃花、杏花在朦朧煙雨中靜靜綻放著,花瓣簌簌而落,幽靜而清麗。衣著粉裙匆匆而行的宮婢們在看見他後無聲地退至路邊屈膝行禮。
天空一碧如洗。
忽然,謝雲驍停下了腳步。
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在棠心亭的旁邊,一株巨大的西府海棠正婷婷怒放著,鐵一樣的黑色枝乾遒曲盤結,滿樹淡粉色的花朵迎風招展,被綿綿春雨滋潤得朦朧而瀲灩。
這是他的父皇年輕時親手為他的母妃栽種下的海棠樹,年年花開不敗。年幼時他也曾同父皇在這樹下賞景納涼。直到他二十四歲,父皇駕崩,他以兵權開道坐上輔國攝政王的位子,入主皇宮的第一天,就親自將這株海棠樹砍倒了。
如今海棠“死而複生”,他也“死而複生”。
一切都是真的,他重生了。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狂喜,無可抑製的狂喜!他渾身血液都如沸騰一般灼熱起來,心如擂鼓,氣海翻騰。他忽然大笑起來,像是瘋了似的,引得禦花園中來來往往的人側目而望。
許是這一看,耗儘了謝雲驍僅剩的心力。恰逢雲雨將散,日光一晃,他的視線驟然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他踉蹌著倒退一步,冷不防撞到一個人身上。
若放在尋常時候,以他的身量,必然是他將旁人撞得一歪。可如今他重傷初愈,反倒是自己一陣天旋地轉。
那顛倒錯亂的虛弱感霎時間又盤繞回他身上,四肢百骸忽而就失了力,軟倒下去,與那人一同跌坐在海棠花樹下。
身後的人似乎是個讀書人,十指纖細,身子骨格外單薄,跌下去時卻穩穩扶住了他。
天青色的油紙傘遮住了頭頂的天空與細雨,素淨的傘麵繪著江南煙雨,柳色青青,兩隻丹頂鶴盤旋其上,蹁躚欲飛。
那人遲疑了瞬,低聲緩緩道:“殿下,你還好麼?”
謝雲驍此時方覺自己太過虛弱,先前那股子著急確認重生的衝動過去,他竟是連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不存。
他靠在那人身上,喘息良久,視線才漸漸恢複:“不礙事。”
握住對方伸向自己的一隻手,欲借力站起身來:“多謝……”
他的話斷在了嘴邊,神情也霎時僵硬。
映入眼簾的那張臉,近在咫尺,十分年輕俊秀。因為從下往上看的關係,緊繃的下頜線格外清晰。
微垂的桃花眼清冷秀麗,似乎也沾染了初春清晨時花枝上的露水汽兒,垂眸望他時,清寒又疏離。
初春的楊柳依依,花枝搖搖,在微涼的春風中無聲而動,日光柔和的緊。謝雲驍卻好像在那雙寒涼沉寂的眼睛裡,看見了漫天狂風暴雪。
他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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