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燕雲月(一)(2 / 2)

“不會的,月亮一直在,月亮會……帶著殿下回家的……”

她的身體很暖、很熱,謝雲驍有些依戀地蜷縮在她懷裡。她低下頭,冰冷的麵具貼在了他的額頭上,他也覺得安心、舒服。

要是能死在她懷裡,這一輩子,好像也不算太慘了。

他糊裡糊塗地想著。

及至天光大亮,幽州的城門終於遠遠地出現在陽光下。她的同伴喚她:“差不多了。咱們的身份,不便再往前送了。”

她點點頭,將謝雲驍輕輕放下。飛身上了其中一人的馬,幾人便要揚鞭而去。

白馬拉著隻有謝雲驍一人的木車,空蕩蕩、孤零零地走向幽州城的大門。被日光一照,謝雲驍也恢複了幾分精神。他竭力撐起身子,往幾人離開的方向看去,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執拗地凝在她身上。

五人的身影即將遠去,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叫了聲:“……小月亮?”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就開了口,話音未落就覺出了冒犯和唐突。他訥訥地收了聲,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還能再相見麼?

還會記得我麼?

她好像真的聽見了,在漫天/朝霞中回頭望了他一眼。

銀色麵具下映著天光的一雙眼睛,如琥珀般潤澤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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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那場戰事,因為朝中黨爭權鬥,幾個屯兵重鎮前期支援不及,大昭一個月內痛失了二十餘座小城。直到我殺了達裡木,西戎內部也出了內亂,大昭方才扭轉戰局,收複了部分失地。自那開始,兩軍止戰大概也有快三年了。”

“不少百姓都稱我是大昭戰神,畢竟憑一己之力刺殺了達裡木又全身而退,還是挺傳奇的。隻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是運氣。”謝雲驍搖頭苦笑一聲,“當時年少氣盛,眼看著撤軍撤的那麼快,許多邊疆小城的老百姓都來不及跟著撤離就淪為西戎鐵蹄下的碎骨,隻覺得實在忍不得。不惜違抗舅舅的軍令,帶著自己的兩百親兵殺出城去。”

“一開始隻是想儘可能多的帶走一些百姓,後來深陷亂軍,實在是脫不了身了。身邊的兵一個接一個地戰死,我也知道自己插翅難飛,索性迎著西戎軍殺過去,能多殺一個算一個。一路邊戰邊躲,沒想到真叫我碰上一條大魚。”

“我也沒想到自己真能殺了達裡木。他死了之後,西戎兵像瘋狗一樣地抓我。我本來就斷了一條腿,那天晚上槍也折了,一路逃到一片荒野,是真的覺得這輩子就算到頭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有人救了我——五個江湖人。”謝雲驍朝柳鶴清一笑,“鶴清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了。”

柳鶴清抿了抿唇:“五獸堂?”

“沒錯。雖然當時他們都戴了麵具,我沒能看到他們的臉,但我知道,一定是他們。”

“殿下如何確定的?”

“那隻小猴。”

見柳鶴清有些愕然的模樣,謝雲驍解釋道,“那群人養了一隻小猴,他們管它叫‘六哥’,隻這一點,我還有些印象。”

“昨夜我潛入極樂樓時,聽到漁秀幫幫主鐘萬仇的兩個小侍在說話,得知鐘萬仇前些日子受了重傷。他們說,鐘萬仇是在一趟運貨路上,被埋伏的人從路邊推下大石砸斷了腿才受傷的。當時跟那刺客一道行動的,還有一隻小猴。那小猴靈敏至極,簡直像成了精似的,將鐘萬仇一隻眼睛都撓瞎了。最終一人一猴還是沒能殺死鐘萬仇,臨走時,那刺客喊了一聲:‘六哥,走!’”

“原本那天看見流民祭拜豫章王靈牌和五獸銅像時,我就該有所疑慮的。隻是當時心思全被周顯、孫旺德的死牽住了,看見猴子銅像也並未多想。如今既然認出了他們,這件事我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柳鶴清沉默了許久:“殿下想管?怎麼管?”

謝雲驍道:“鐘萬仇重傷,漁秀幫上下都已經戒嚴,那人如果想回去殺鐘萬仇,就是自投羅網。我得阻止他送死。”

“知恩圖報,心意難得。可殿下難道忘了,此人是亂黨叛逆麼?”

柳鶴清抬頭,極是認真地凝視著他,“此人興許早在三年前就該死了……即便這樣,殿下也要救他麼?”

謝雲驍被她問的一頓,眸光也不由得黯了下來。

是啊,他就算能救這人一次,難道還能救他一世麼?

一旦這人豫章王舊部的身份被人發覺,仍是死路一條。他這一輩子,隻能做鄉野村氓、流民乞丐,興許永遠也見不得天光了。

柳鶴清見謝雲驍沉默不語,也了然似的微微一哂,起身離去,並不多言。

然而沒走兩步,便聽見謝雲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要救的。”他蹙起英氣的劍眉,一副不甚在意的語氣,“叛逆亂黨也好,死罪活罪也罷,與我何乾?”

柳鶴清回過頭,怔怔地看著他:“殿下……”

謝雲驍起身,活動活動了筋骨,朝她微微一笑:“走,先去找錢豹,讓他查查三年前的舊文書。我們去找洪州的老人問問,看看能不能查清這幾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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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五獸堂,那是五義堂!”灰白胡子、褐衣赤足的老者神情很是激動,半截竹杖在泥地上敲了又敲,“後來官府的人想要汙蔑他們,才將忠義的‘義’改成禽獸的‘獸’的。”

說到後麵一句時,那老者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又壓低了聲音:“這話隻說給你們兩個小貓頭當故事聽聽,萬不能叫當官的聽了去,要殺頭的。”

柳鶴清和謝雲驍打扮成逃荒的兄弟倆,又回到了萬壽宮,尋到了之前認識的那個在洪州住了半輩子的老人,向他打聽地下祭壇的事。

他們聞言對視一眼,很是乖覺地點了點頭:“我們哪敢跟當官的說這些!”

那老人道:“你們是逃難過來的,自然不知道洪州之前多麼富貴。想當年謝王爺在的時候,官倉裡囤的五穀,多到吃不完;贛江裡捕上來的河魚,肥到會流油;就連洪州府的兵,那時候也是一等一的驍勇!神秀營聽說過麼,江湖人帶出來的兵!營中的小卒個個都以一敵十,比禁軍還能打哩!這個‘五義堂’麼,其實就是神秀營裡的五個義結金蘭的都尉。他們可是謝王爺麾下最勇猛的五員大將!”

“笑話,洪州城裡誰沒見過他們?老朽當然見過了!那時候謝王爺和洪州知州周顯周大人是至交好友,兩人出行時,神秀都尉每每就隨行在他們之後,保衛他們的安全。一眼望過去,謔!清一色的高頭大馬、白袍玄披、銀羽雕弓,可彆提多威風了!聽過說書的吧,什麼白袍小將陳慶之,什麼冷麵寒槍俏羅成,根本比不上他們。他們的武功呐,深不可測!”

“是,是江湖人。用的兵器都五花八門的,什麼刀啊、劍啊、扇子啊……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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