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5日,早10點30分,【誌誠花店】。
手機低沉的嗡鳴聲震動桌麵,一瞬間就將趴在桌上沉浸於睡夢中的男人驚醒,他眯著眼睛,擦去眼角邊上的粘液,讓一團爛泥般的精神恢複,伸手去拿手機。
【媽:兒子啊,昨天相親的對象感覺對你印象挺不錯的,人家都和父母說你還可以,下次多約彆人出來走走,你老大不小了……】
“假如說開口就要錢和房子署名權也叫挺不錯……那誰都挺不錯的,”
手機中的信息根本無法被大腦詳細處理,名為陳誌誠的男人苦笑都懶得發出,他隻是再次將頭埋在案台上,將精神放空,儘可能的不去回憶那名為空虛的感覺,但是手一擺卻將放在身旁的茶杯推下桌,啪嚓一聲摔碎。
彌漫在空中,店內水果和草木的香味有點過於甜膩,而清脆的瓷器碎裂聲讓男人徹底清醒,他抬起頭,茫然的注視著一側已經用了五年,已經有點小感情的瓷杯碎片,心中沒有惋惜,隻有一片空蕩蕩,甚至連打掃的心思都升不起來。
陳誌誠。31歲。花果店店主。
今天醒來,明天又繼續醒來的普通人。
也不能說普通吧,畢竟一般人恐怕也不會執意去追逐什麼夢想,開一家盆栽店……至少曾經的男人是這麼想的,那時誇下豪言壯語的書院畢業生心中激蕩著的是美好的未來,每天精神十足的照顧自己最喜歡的花草,培育自己最自豪的盆栽,時不時的去一兩個盆栽小比賽上得個獎,每天充實又美好。
但,那是什麼時候消失的?那種衝勁,對未來的期待……自己什麼時候失去了對熱愛事物的熱情,變的隻是機械的上班下班,甚至在看見那些可愛花草時,還微微帶著一絲厭惡的?
或許是,當陳誌誠這個人發現,他所熱愛的一切,其實對身邊的人乃至這個世界來說,都一文不值時吧。
“誌誠啊,成天玩那些花花草草的,當做業餘愛好也就罷了,爸我也不說你,但你總要有點正經事業,和正常人一樣吧?不然以後成家怎麼辦啊……”
“誌誠,你知道王姨她女兒吧?和你年紀差不多大……人家不嫌棄你,願意和你一起過個日子……找個機會見一麵吧。”
——為什麼是嫌棄?為什麼這也不能算是立業?
我明明也能賺錢養活自己吧?為什麼總覺得這就不是正經事業?那究竟怎麼樣才能算是正常人啊?!
無數次想要怒吼反駁,但是每次想要開口前,想要打字時,男人最終還是頹然的收回了話語,刪除了微信上的語句。
因為爸媽說的都對。
一開始,他開的隻是純粹的盆栽店,沒有名氣,沒有關係,一頭栽進這個不知深淺的行業,不僅沒有專業上優勢,也沒有相關從事的經驗,如果不是家裡墊錢,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恐怕早就關門大吉。
後麵又轉附營水果販賣,勉強算是收支平衡,但陳誌誠也知道,那都是街坊鄰居給他麵子,不去國營的大水果超市買東西,而是來自己這裡照顧生意……他怎麼能辜負這信任?隻能專心於這方麵,儘可能的找最好的果源進貨。
人的時間總是有限的,不知不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去用心照顧自己昔日最愛的那些盆栽,每日辛勤工作下來,看見那些叢林生的亂葉,心中想的卻不是‘要儘快剪掉’而是又一陣疲憊的厭煩。
‘又要處理?好煩啊,這東西……’
雖然每次這種念頭都被驚覺的他從心中掃去,但念頭又不是灰塵,怎能說忘又忘?
忙忙碌碌,九年下來,誌誠花果也算是穩定了下來,爸媽當初的催促也少了,看來算是默認了這點,但相親卻越來越多,畢竟他都已經31,還不結婚,就真的遲了。
雖然他遲遲都不肯放棄誌誠花果中的花字,改成蔬果專營,甚至還花費本就不多的存款買了一個大棚,繼續擺弄那些在市場上麵對那些專營店並沒有任何優勢的盆栽,但陳誌誠心中也有一絲明悟——倘若他真的成家立業,那麼那些名為‘愛好’的東西,最好還是舍棄了為好。
自己家中的條件也不好,支持自己追求夢想已經是難得的開明寬容,但到時候有了妻子兒女的自己仍然‘執迷不悟’,恐怕就真的要讓一直操心的老人家失望。
所謂的取舍,或許便是如此。
陳誌誠總是想的很明白……但是每次相親後,回到自己這家小小的店中時,他總是會陷入空虛的迷茫。
——所以說,就這樣……自己就要這樣,庸庸碌碌的,當一個自己從未想要當過的水果店老板,娶一個其實沒什麼共同愛好,大家都是互相湊合著過,最多也就是不嫌棄的妻子,然後……度過一生?
拿起掃把,正準備將瓷杯碎片掃乾淨的陳誌誠突然頹然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他一隻手捂住半張臉,久久無言。
父母的催促,未來的迷茫,自己真的隻能這樣度過一生嗎?這種死寂的,壓抑的,比起絕對的沒有希望的黑暗要稍微明亮一點,但卻根本抓不到希望,晦暗的未來……
這種不甘心,絕對無法甘心的未來……
“喲,陳哥好啊!”
開朗的招呼聲,從門口傳來。
陳誌誠渾身一震,似乎是被嚇到,他抬起頭,揉了揉雙眼,疲憊的麵容配上有些發紅的眼,就像是一個剛剛睡醒的人。
“臭小子,一場好覺都不讓你陳哥睡!”
如此罵道,陳誌誠心中卻滿是慶幸——差點就讓蘇晝這個臭小子發現自己差點哭了……真丟人啊,自己這個大人。
說要買什麼蘋果盆栽,究竟是真的想種盆栽還是想自己種蘋果吃?大概是後者吧,這家夥,也不像是會喜歡花花草草的人。
不過年輕人這個勁頭,可真讓人羨慕。
目送蘇晝離開,奔四的中年人笑容逐漸消失,他低下頭,重新拿起掃把,開始掃起地上的瓷杯碎片。
“日子還是要繼續過啊。”
深夜,將蘋果盆栽交給蘇晝的陳誌誠回到了店鋪二層的狹隘房間。
他在小區的確有房子,但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實在是太煩了,也不是說老人家有什麼不好,可卻成天暗示督促著自己去相親找個對象,給他們兩人抱個孩子——孫子孫女都不重要,反正早點讓他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就是了。
“感覺根本就是打算放棄我這個培育失敗的R卡,去賭一波單抽SSR。”
苦笑著用手遊術語埋汰自己,陳誌誠正準備脫衣服洗個澡時,突然發現,房間內有一股涼颼颼的風吹拂……可但明明沒有打開窗台啊!家裡空調也沒打開,電風扇更是關著的,那這風從哪裡來?
這頓時便嚇了他一條,想到最近在街坊鄰居中傳聞的一些詭奇的異聞,陳誌誠不禁將這異常聯係到鬼怪身上——他還是有點信這個的——頓時就有點手腳發軟,想要回頭奪門而逃。
而就在他真的要轉頭就跑時,陳誌誠卻意外的聞到了一股淡雅的花香……那是他放在家中養的一盆墨蘭的香味。
——墨蘭開花不是至少要九月末嗎?現在才七月末,怎麼就……
實在是難忍這專業範疇內的古怪,陳誌誠一瞬間居然克服了對鬼怪的恐懼,轉頭看向自己擺放墨蘭的所在。
結果,他便看見了一個正在翩翩起舞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個長著紫褐色雙翅,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飛蟲一般的小點,她正歡快的環繞一株有著寬葉的花株飛舞,帶起陣陣清涼的甜風。
“那是什麼?”
由於身體不發光,翅膀也是暗色調,這小點第一時間一眼看去,陳誌誠居然沒有發現——但現在發現後,他的心中也滿是謹慎,外加一陣從內心深處湧出的好奇。
“呀!”
而此時,那小點也發現了陳誌誠的注視,她輕呼一聲,便一個閃動,縮回了一朵大的有些異常的蘭花中——那一對翅膀正好充當有些寬大的花瓣,倘若不是微微震動的話,哪怕是陳誌誠恐怕也很難察覺那居然不是花瓣。
眨了眨眼,屏住呼吸,陳誌誠輕手輕腳的靠近自己的這盆墨蘭,他睜大眼睛,貼近那朵花看去。
恰好,那小點也小心翼翼的轉過頭,似乎打算觀察周圍的情況——而這一舉一動正好全都落到陳誌誠眼中,兩人都麵帶驚訝的對視。
“咿呀!”
或許是被那大的過頭了的眼睛嚇到,這小小的人影立刻如同鴕鳥一般繼續縮回花中,瑟瑟發抖。
而就是剛才那一瞬的對視,陳誌誠也發現,那以花瓣為翅的小點,赫然是一個由葉片花瓣組成的小小人形,雖小,但細微處卻和人極其相似,甚至頗為可愛。
“居然有些害怕我啊。”
本來,發現自己養的花中,出現這種異常的生物,一向敬畏鬼神的陳誌誠應當是會感到些許恐懼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聞到墨蘭的香味,他的心就莫名的安定了下來。
甚至,有點淡淡的欣喜。
“也不知道你吃什麼……我給你帶點花蜜好不好呀?”
陳誌誠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他立刻就去從櫃子中取出點花蜜,然後用試管,滴了一滴在花瓣上。
香味頓時就將那小小的人形誘的轉過頭。她一臉好奇和小饞的樣子,看著那一滴花蜜——這花瓣人形看了看陳誌誠,又看了看花蜜,揮動起小手,似乎是在詢問‘自己能不能吃’。
而陳誌誠以第二滴花蜜作為回複。這頓時便讓她發出一聲歡呼。
注視著這和童話中妖精極像的小小人形,一點一點舔舐著花蜜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陳誌誠的心中出現了難得的成就感。
“父母的要求我沒辦法滿足,難不成一個小不點我還滿足不了嗎——花蜜管夠!隻要有我一天,隨便吃!”
他頗為豪氣乾雲的對著懵懵懂懂的花妖精說道,但說完後卻自嘲的歎了口氣:“唉,也就隻能這樣尷尬的自說自話了……真是丟人啊。”
但不管怎麼說,每次澆水施肥,每天晚上給花仙子喂食花蜜,看著她快樂舔舐的時間,都是陳誌誠難得可以放鬆,可以輕嗅花香的時間。
辛苦而枯燥的工作,似乎有了點意義,漸漸的,花仙子甚至會在自己回房間的時候,主動飛過來打招呼,帶起一陣夏日難得清涼的風,與蘭花的清香。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自己居然有了精力,會主動去和街坊鄰居打招呼,對路過的熟人揮手,而熟人也會笑著對他揮手打招呼……改變是雙向的。
甚至,就連那個一直都沒個正經的混小子蘇晝,突然也能對自己笑的那麼開朗。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過去了一個半星期,就在8月15號大雨的那天,花妖精那越來越高的智力和越來越大的力量,甚至超過了陳誌誠的預料。
這一天,當陳誌誠回房間的時候,發現花妖精居然沒有飛上來和自己打招呼——他好奇的張望了一下,卻驚愕的發現,那小小的人形居然舉著一把閃亮的菜刀!
在那麼一瞬間,陳誌誠心中的確閃過‘是不是花妖精終於暴露妖怪的本來麵目,要殺自己了?’這種有些黑暗的想法,但很快,他便發現自己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