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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男孩覺得自己一定會成功。
至於問原因,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無非就是有一對好的父母誇獎,有一些願意附和的親戚讚賞,有朋友,也有妹妹願意奉上驚歎和敬仰的目光。
而他們都很清楚,一個成功的人需要自己相信,然後讓彆人也相信。
所以他們並不吝嗇讚美,而恰好男孩自己也還算爭氣,無論是習文修武皆為上流,雖然算不上最好,但也是本地私塾前例。
所以當男孩成長起來之後,他一直都很有自信。
看見火焰,就覺得自己能踩滅。
看見水流,就覺得自己能截斷。
看見有大修士可以飛天縱地,縱橫人間,也認為自己未來也可以辦到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會這麼想,為什麼會有這種自信……非要糾其緣由,男孩也不清楚,但他總是覺得他可以。
畢竟……
【既然彆人都可以,那我為什麼不能呢?】
當然,這一切都是小時候了。
因為長大之後,男孩發現,他是廢物。
或許這麼說有點過了,但他的確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一個麵對災厄時,什麼都做不了的普通人。
——神魔紀,八十二萬九千九百八十五年秋。
中大洲動亂,正陽國與昆妖戰於東原州。
為消滅昆妖自玄海入侵東原州的大部隊,正陽國魁首南正楷召集十七位陸地真人,立下‘荒天裂土’大陣,直接崩碎東原州,金野州兩州地脈,混淆天地靈機,製造出靈氣混沌區以及各大災變。
此舉固然截斷昆妖大部進軍路線,但也造成數十億人流離失所,數億兩州百姓直接死亡,自後而亡者,不知凡幾。
已經成為少年的男孩,他的父母也在其中。
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秋收,稻穗遍野,鄉鎮中的叔伯都在忙活脫粒打穀的事,水磨機也要開始準備運轉,鎮中的幾個修者,比如鄉長和先生都去啟動靈械,自己就在家中陪著發小和妹妹玩稻草娃娃。
他手有點笨,不如發小那樣心靈手巧,可以用稻草編出很精細的娃娃,哄得妹妹開心,不過他也不介意,畢竟這種事情,他覺得自己隻要慢慢學,總是可以學會的。
彆人做得到,他也可以,最多隻是沒有認真罷了。
但就在這時,突然天空響動雷鳴,漆黑的陰雲翻湧著憑空出現,大地和空氣一同震蕩,泛起水波一般的紋路。
霎時間,不遠處的後山山體崩碎,磅礴無比,不可思議的地脈靈氣以其為源點噴薄而出,宛如火山爆發。而驟然降下的暴雨與崩碎的山體混合,化作了滾滾而來的泥石流,朝著山下平靜的小鎮壓去。
泥流沒了阻攔,一爆發,刹那就如同千軍萬馬,咆哮著淹沒一切,摧垮沿途所有的事物。
所過之處,百年老樹斷裂,林間小屋垮塌,河流,小城牆,更是毫無阻攔地被吞噬,原本剛剛從山上歸來,以及想要進山的人在發出一聲慘叫後就沒了聲息。
天空中,靈氣幻化成虹,成極光,絢爛的霞光普照萬裡長雲,縱橫天際無儘,雷聲久久不息——這是波及兩州數萬裡之地的大災,在這範圍內,不成陸地真人,便要被直接打落凡俗境界,隻能動用體內殘留的靈力。
救命——救救我!
這種話語,甚至來不及說出口,因為少年那時震撼的都忘記怎麼發聲,恍惚之間,他就感覺到有幾個人影從家門口衝來,然後自己,發小和妹妹三人就被帶著朝著鎮口狂奔。
可人力又怎能比得上山峰垮塌而成的泥流之速?在恐懼和慌亂之餘,少年隻感覺自己被人易手,還有一聲無比懇切悲傷的‘求求您’。
接下來,他便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同時飛起來的還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年輕的孩子。
靈機震蕩,加上精神衝擊,他昏了過去。
醒轉之時,小鎮已經被淹沒。
少年身側,隻有妹妹還有發小,而妹妹手中,還捏著那個稻草娃娃。
過了很長時間,已經流浪很長時間的三人才隱約猜出,在那天崩地裂之時,是他們的父母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但卻氣力不足,最終隻能拜托鄉裡的先生。
而先生則是用自己體內最後的一絲靈力,將村中的幾個年輕孩子用‘凝氣禦物’之法,送到了十裡開外的田地。
十裡並不長,但這是他能做的最後的事情。
金野東原兩州大災,糜爛近十萬裡,僅僅是周邊城鎮,一守之地,就有百萬人流離失所。
秋收的糧食還沒收割,牲畜也沒宰殺,一時之間,不知多少人挖樹根,吃蟲子,抓飛鳥,隻是為了填飽肚子。
三人,準確的說,是少年和發小一齊照顧尚且年幼的妹妹,一路掙紮求生,他們吃過螞蟻,拔過樹皮,就連不知道有毒沒毒,長在人屍體衣服上的蘑菇也吃了。
甚至,就連屍體……
“正德,我,我感覺,活不下去了啊……”
偶爾,好幾天都沒有找到吃的,周圍荒郊野嶺,也不敢遇見其他人——畢竟對於那些餓的眼紅的成年人而言,小孩子的肉總是嫩一點。
經曆了幾次這樣的日子,向來有些柔弱靦腆,隻是習文手巧方麵有些特長的發小,偶爾會這樣在夜晚,絕望地哭泣:“我們,能活下去嗎?”
“能活下去的。”
而那時,即便自己心中再怎麼迷茫絕望,但少年總是會如此堅定的回答。
妹妹正在一旁,抱著她的稻草娃娃沉沉睡著,撫摸著妹妹的頭發,他的眸光就像是饑餓的獵鷹,堅定,凶狠,也帶著一股絕不承認的執拗:“肯定能活下去的!”
至於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這世道。
億萬黎民掙紮於苦海,無數人失去親人,失去朋友,失去身邊一切。
死者固然眾多,但生者也為數不少。
【既然彆人都可以,那我為什麼不能?】
山中流浪的生活,持續了幾年。
兩個少年成為了青年,期間小妹也成長了起來,會編點籃子,草鞋,三人合力,又有點修行天賦,也無懼尋常盜匪,故而出山尋覓生計,最終被從屬於正陽國的一支偏軍收留,作為仆從雜役。
軍隊內工作辛苦,每日起早貪黑也不過是一份被克扣過的夥食,勞工也比在山中狩獵覓食更累,但這樣卻也比山中饑一餐,飽一餐來得好,更是穩定,不用憂慮遇到妖獸邪魔。
但是終有一日,意外還是發生了。
可能是因為自幼營養不良,外加軍中勞累艱苦,以及多年荒野生活,本就內有暗疾,在青年和發小辛勞幾年,快要有正式編製之時,小妹卻一病不起。
發燒的人身體很熱,但是到了儘頭,卻會慢慢變涼。枯瘦的少女在病痛帶來的高熱幻夢中呢喃著胡話,手中緊緊地握著那隻早就朽爛的看不出形狀的稻草小人。
如果不是青年一直以來都在精心照料,或許那個小人早就朽爛了吧。
談不上多悲痛,隻是純粹的茫然,發小正在外麵匆忙地燒水煎藥,帳內,青年緊握著妹妹逐漸變得冰冷無力的手,心也在逐漸變冷,他忽然感覺自己其實並不是很清楚自己能否活下去,這世道人命如草,誰知未來如何,自己應當如何前行?
而就在此時,或許是回光返照,或許是終於從夢中驚醒,不知被病痛折磨多久,卻隻是閉口不言的少女突然睜開眼睛。
她緊捏著手中的稻草娃娃,目光明亮,口中低語著什麼話,令悲喜交加,以為有轉機的青年急忙湊前,聆聽那微不可查的聲音。
然後,他便聽見了。
她說:“活下去。”
“哥哥,活下去。”
等到發小匆忙端著藥汁趕來之時,他能看見的就是青年平靜地坐在少女身側,伸手為她閉上雙眼的一幕。
“正德……小妹她……”
“蒼鬆,我不會死的。”
發小悲痛的低語還未說完,便被青年平靜的直述打斷。
他站立起身,用簡陋的草席蓋上少女的屍體:“失去家人親友的人那麼多,他們可以堅持下來,我也可以。”
“我可以活下去。”
妹妹因勞成疾而逝,某種程度上加速了青年成為正軍一部分的過程,他不再有什麼顧慮,也不再會有什麼牽掛,自然便可多冒險奪功。
軍中的生活,枯燥乏味,且異常危險。
作為正陽國偏軍,他們或許無需對上昆妖大部,但卻要經常去剿滅國內的大量亂軍,義軍和盜匪,死人並不少見。
軍餉被克扣是常態,說好的物資沒有也是正常,手中刀兵靈符有的都生鏽,有的根本是純粹的一張紙。
征戰了十餘年,青年成了男人,而這十餘年的軍功和生涯,哪怕是毫無背景的男人和他發小也成了百戶,帶著小隊在前線戰鬥。
危險有,負傷有,瀕死有,但終究,憑借互相扶持,互相照料,他們還是活了下來。
不過,就在他們逐漸適應了這樣生活的時候,天元界對昆妖的決戰開始了。
這一次是人族存亡,中大洲萬民存續之戰,莫說是偏軍,即便是盜匪,叛逆乃至於起義軍,都在這場決戰中出力。
這一場戰爭極其慘烈,昆妖是巨大化昆蟲靈化的形態,它們無物不噬,凶狠異常,尋常軍隊隻能結陣抵抗,被動反擊,以肉體拖住昆妖行進的步伐,真的想要剿滅,需要正軍中的修者部隊前來擊殺。
男人所在的軍隊被安置在最前線,很明顯,是作為抵禦昆妖衝擊的炮灰。
不過,也沒有炮灰那麼過分,正陽高層下令,隻要各部抵抗時間超過一定時限,完成計劃,便允許各部後撤修整,且有大封賞。
既然如此,抱怨的人少了不少,畢竟是為了人族和中洲而戰,擋不住昆妖大家日後都要死,既然如此,又為何不可搏命一戰?
男人和發小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直到最後,他們也沒等到後撤的命令。
天空中閃動著靈力的紅光,可怖的靈法以震撼天地之勢壓向昆妖的戰陣,掀起狂風和驟雷。
遠方,玄海深處,眾多陸地真人和昆族妖神正在激烈的廝殺,遲遲不能分出勝負,而在前方,昆族的蟻兵大軍早已與前線的軍隊交錯在一起,難分你我。
男人作為人階巔峰,接近地階的修者,一直帶隊在陣前抵擋昆妖,但蟻兵無窮無儘,人的體力卻有儘,隨著戰友一位接著一位戰死,殘存的人更加疲憊,他也並不例外,早就戰的渾身浴血,雙目赤紅,渾身靈力氣血都運轉到了極限。
一陣腥風大作,昆妖熾熱的氣息從側麵撲來,螳螂一般的刀臂舞動,察覺到這點的男人驚愕地側頭看去,發現自己身側的兵士依然全部身首異處,亦或是被人吞噬,自己除卻身後的發小外,已然是孤身一人。
在驚呼都來不及的瞬間,是發小勃發了最後的靈力,一記再也尋常不過的凝氣禦物之法將男人拖拽離開前線,朝著遠方已經開始潰敗的陣地扔去。
在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同樣是生死關頭,同樣是驚呼都來不及的瞬間,同樣是一陣朦朧的狂風掀起,他在彆人的幫助下脫離了危險。
但這一次,他沒有昏迷過去,男人看見,自己發小苦笑著與自己對視,口型似乎是在說些什麼。
他能看得懂。
他說:“對不起。”
“正德,活下去。”
然後,身影便被昆妖淹沒。血肉的咀嚼聲響起。
——時年神魔紀八十三萬零七年,正陽國敗昆妖於玄海,斃敵不計其數。
二年後,正陽國開國,一統中大洲,定正曆元年。
因為編製潰敗,這支偏軍中的將士沒有獎賞,也沒有榮耀,甚至就連犧牲都沒有被計算在內。
所有的一切在正陽國的官方記載中,都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斃敵不計其數’。
自己己方究竟死了多少人……誰知道呢?
但這一切對於男人來說,至少是一個解脫。
昆妖被擊敗,中大洲一統,雖然過程充滿了無儘的血淚苦難,但起碼……最起碼,這一切都結束了。
三千年的戰國時代被終結,人族立國,昆妖被擊退。
太平即將到來。
但準備歸隱鄉間的男人,卻在最後,得到了這樣的消息。
——自戰國時代開始,三千年間隻出現過寥寥不到十次的神魔卻突然出現,與正陽國立下條約,分彆占據了中大洲最重要的五個地脈節點。
來自天元界之上,【仙天神境】的仙神們,占據了西北的三個節點,而來自天元界之下,【九幽魔土】的魔神們,也占據了東南方位的兩個。
和古老傳說中,威壓眾生,以獲供奉血食的古代神魔不同,這一次出現的神魔,的確不再索求供奉,要求萬族成為祂們的附庸,滑稽取樂。
但是現在,祂們卻借助正陽國高層之力,官方消滅人間的一切本土修法,並推行祂們推出的修法,操控人心意念。
【至聖之道】與【大自在心法】的推廣,在神魔之力和正陽國的配合下,一瞬就遍及全國。
本想要回鄉種地的男人,茫然地看著神魔降念於世間。
諸天神光閃爍,橫壓天穹,萬民不過是祂們的牧草玩物,棋子籌碼。
祂們再也不親自出手相鬥,但卻暗中相爭,以天元界眾生為棋盤,開始了和與以往生死搏殺絕不相同,但卻同樣激烈無比的【大道之爭】
幻滅,絕望。
對於男人而言,就是如此。
一生的掙紮,一生的奮鬥,一生的求存,不過是為神魔做嫁衣。
犧牲眾多強者對抗昆妖一族,凡界傷亡無算,都隻是讓神魔的統治變得更加方便。
正陽國的高層,恐怕早就被腐化了吧?
但就算如此……
“我還是要活下去。”
“畢竟……還活著的人這麼多,我也可以。”
第一世,男人死於神魔臨世後第三十三年,壽七十一,死因為壽終正寢。
渾身都是暗傷的枯瘦老人,在自家農舍被發現之時,就連腐爛都沒有,他本該早因暗傷造成的氣血枯敗而亡,但卻硬生生地憑借不可思議的意誌力活到了肉體和靈魂的儘頭。
枯乾的屍體上,血肉都榨乾了,觸碰之下,簡直就和風乾了數十年的肉一樣堅硬,沒有絲毫血氣水分。
隻有一滴不知因何而流的淚水,在眼角的皺紋處浸潤。
悲哀嗎?
隻是不甘。
所以,金色的光芒閃動。
宛如幻夢。
等到男人開始第二世時,回到自己剛剛出生之時,他的靈魂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這隻是死前的幻覺。
但很快,原本心中早已死寂的他就反應過來,自己的的確確還是一個嬰兒,剛剛出生,仍然是自己父母的孩子!
所以,因此而狂喜,心生希望。
“本以為,我就要這樣渾渾噩噩,孤苦一生,什麼都沒成就,最終隻能歸於塵土。”
“沒想到,天道垂憐,賜予我重來一世的機會!”
“我發誓,這一世,我一定要彌補所有的遺憾和痛苦!”
這一世,男人從小就開始修行,為應對日後的大災做準備。
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以一些恐嚇和忽悠,以及以神通的名義當神棍,他的確帶領整個鄉鎮的人在大災開始之前,就離開了危險區域,逃過一劫。
整個鄉鎮所有人都活下來,雖然需要的資源更大,但能找到的資源也更多,再加上男人一開始就轉移了不少物資在安全地帶,留下了預備,所以實際上並沒有損失多少。
諸人分工合作,挖掘被掩埋的村莊存糧,狩獵周圍的山獸,並且立刻開始種植一些速收的作物,也算是支撐過了幾年,勉強重建了村子。
父母俱在,親友皆存,妹妹很健康,發小也在先生的教導下讀出了名堂,成了對方的弟子。
一切都很完美。
但男人很明白,在這個世道不參軍,那終究是亂民,軍隊是亂世最危險的地方,但起碼還有掙紮的可能,而沒有背景的亂民隻會被壓榨,被剝削,成為枯骨。
而以正經身份,而並非是流民參軍,自然就不用乾太久的仆役活計,他很快就成了預備軍的一員。
憑借對戰役的熟知,以及對昆妖的了解,男人順順利利地混到了正陽國開國,修為也突破地階,成了一名小有名氣,針對昆妖彆有妙計的偏將。
對神魔,他實在是有些心灰意懶,提不起勁,反正隻要能讓親友好好活著,被神魔統治也沒什麼不好。
——既然彆人能被統治,那為什麼我不行?
我隻是想要好好活著。
這便是他的人生信條。
就這樣,又過去了幾年,本以為已經平靜下來,可以安心享受生活的男人,在某一次隱秘的行動中,被命令前往那被神魔占據的五大地脈之一駐守。
好幾位天階強者與他們一同駐守於此,甚至一位陸地真人與幾位奇奇怪怪的異人進入地脈探索。
數日之後,伴隨著陣陣劇烈的地脈靈氣振動轟鳴,那位陸地真人便與那幾位奇怪的異人從地脈中飛出。
“沒想到,凡界的主地脈居然如此強橫……簡直堪比我等高階天脈仙神!”
異人高立於天,祂如此讚歎道:“而且居然如此堅固,和整個天元界融為一體,難怪昔年天帝還在之時,也未將主脈之靈取走,斬斷登天之階!”
而一旁的陸地真人姹媚地笑道:“那尊上,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個消息的意義,但是最好不要出意外。”
聞言,男人驚愕之餘,聽見了異人平淡無比的聲音:“方圓千裡內,都殺了吧。”
“謹遵上神法旨!”
緊接著,男人聽見那位陸地真人無比恭敬的語氣。
於是,下一瞬,無匹靈氣浪潮,攜裹滾滾雷音而來。
“憑什麼?!”登時,男人又驚又怒,但麵對一位陸地真人,他卻無力抵抗。
如同海潮一般的沛然大力席卷而來,令他徹底沉入黑暗。
第三世。
壽六十,避開莫名其妙的地脈事件,卻死於神魔降念衝擊。
第四世。
因為意外,未能成功勸告鄉民撤離,隻有一家獨活,成正將,於正陽國開國後,死於朝堂內部文武之爭。
第五世,第六世……
分彆死於幼年一次意外的劫匪吐息,以及在最終決戰時太過強大,被一頭昆妖妖神點殺。
然後還有被自己培養的下屬背叛,被正陽國的高層出賣,被神魔當成螞蟻踩死,被被詭秘人心蒙蔽……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都在重生。
男人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為什麼每次死後,都會重新回到自己出生之時。
但越是重生,他就越是絕望。
對正陽國,對這個世界,對神魔乃至於天地萬物都絕望。
“正陽國腐朽如此,根本就是神魔仆從,無論是民生還是行政全都倒行逆施,對所有平民百姓敲骨吸髓,極儘剝削之能事!”
“可是不依靠正陽國,也沒有其他勢力可以抵抗昆妖入侵了——就是神魔扶植了正陽國的那群高層,所以他們才有力量對抗昆妖……”
“在正陽國治下,我根本就沒辦法讓親人幸福,自己也要小心翼翼。”
“也根本救不了人族,救不了天元界的眾生,他們隻是神魔的走狗,是昔日諸國貴族王族的工具!”
男人重生數十回,每一次都不得善終,無有善果。
即便是再怎麼不敏感的人也能知曉,隻要正陽國還存在一日,這世道就永遠不可能讓人幸福。
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令男人覺得,正陽國根本就是一條死路,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完美結局,所有人都能幸福活著的結局,那必須脫離正陽國,走另外一條路,才能拯救整個天元界,拯救自己身邊的人!
“我隻是想要活著……好好的活著!”
沒有任何人可以分享這種感覺,他隻能自己鼓勵自己。
“加油,明正德,彆人可以,你也可以。”
“彆人都可以……”
如此安慰著自己,但安慰到了一半,名為明正德的男人,突然沉默,不再言語。
因為他發現。
已經,沒有‘彆人’了。
正陽國是戰國末期唯一的大勢力,其他都不過是小國的亂軍,盜匪和正陽國內部的起義軍。
如果想要改變什麼,想要成就什麼……他就必須去嘗試新的道路。
他沒有其他的學習對象,能夠學習的隻有自己——一次次重來的自己。
以自己的死亡為素材,讓自己一步步向前走。
走出一條,可以擊敗昆妖,蕩平正陽國,阻攔神魔影響世間的道路!
——小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男孩覺得自己一定能成功,畢竟彆人都可以,自己也可以。
長大之後,知曉自己渺小的明正德卻明白,世間的一切事都遠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有些時候,一條黑暗孤寂的道路上,並沒有彆人可以作為目標,去模仿,學習。
隻能自己去血汗,去‘開辟’。
所以,自那時起,男人便開始尋覓這樣一條道路。
為此,不斷地重生,不斷地重生。
——人被斬首,需要痛苦一次。
——刺瞎雙眼,需要痛苦兩次。
——斬斷四肢,是痛苦四次。
——將人身上所有的手腳指甲,全部用榔頭掀開敲碎,是痛苦二十次。
——把人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敲碎,需要痛苦兩百多次。
——千刀萬剮,淩遲處死的刑罰,是從數百,一千到三千次痛苦不等。
而明正德,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死去了一萬次,兩萬次……三萬次。
而痛苦的次數,或許已經無法計算了。
掙紮著,掙紮著。
他覺得自己真的隻是一個平凡人。
沒有上好的天賦,沒有機敏的反應,沒有可以看穿人心的智慧,沒有尋找到正確道路的靈感和敏銳。
他隻是用自己死亡的經驗,鋪墊一條通向漫長黑暗遠方的道路。
用自己的骨頭作為地基,用自己的血痂做路麵。僅此而已的人生。
——究竟何時才能結束?這樣的重生?
——我究竟要通向那裡?又究竟要做什麼?
偶爾,會心生這樣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