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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王海天而言,再也沒有比剛才更糟糕的情況。
正陽餘孽攜神魔之力來襲,五位足以摧毀城市,翻覆山嶽的真人戰力齊至,勢要摧毀北嶺,與應當是真人巔峰的神鳥燭晝交鋒。
那是足以摧毀整個大北嶺區,就連偌大臨漠府,乃至於青林州百億居民都會被波及受難的大災。
倘若隻是幾個時辰,那至多也就山區和北嶺城周邊千萬人受創,但倘若進入拉鋸戰,戰鬥時間超過十天,以真人凡界巔峰的破壞力,那莫說是青林州,就連臨近的北荒漠和一旁的白山州都會受災。
這對全心全意發展北嶺這一‘故鄉’,意圖徹底消除整個北嶺山區的貧困現象,帶領北嶺居民走向富強的王海天而言,當真是滅頂之災。
他根本無法想象,失去了作為冶煉中心的北嶺城和周邊的原材料礦場,整個臨漠府會有多少人失業,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會有多少孩子無法得到教育,令新國如今正在施行的‘新語普及’計劃延後。
那時,王海天的確是心中冰涼,乃至於一時間感覺天旋地轉。
但現實的發展,卻無人能預料。
——誰能想得到,那神鳥燭晝居然如此強橫,居然能一出手便擊殺一位真人,然後一氣化四靈,以一打多,反過來完全壓製住了對方?
——誰又能想得到,本來應該坐鎮中洲中央的陛下,居然也會降臨此地?
當五德神光自天際儘頭處亮起之時,原本還在因為懲戒天魔的雷劫而驚怒憂慮的王海天,便完全地鎮定了下來。
他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因為他們的陛下已至。
一切事宜正如男人想象,隨著明正德的加入,剩下來的正陽餘孽便立刻便被鎮壓。
他能看見,在雲端之上,聖皇和燭晝對視。
王海天本來還有些擔心,擔心互不了解的兩人會產生矛盾,讓原本可以聯手的兩位強者心生芥蒂。
但是,在那似乎包含了一切的‘燭晝九問’之中,所有的一切顧慮,都被消除。
正如同真正的武者交流無需任何言語,隻需要互相揮拳,便能理解一切心意,解釋一切緣由——對於兩位心係眾生的強者而言,隻要能互相印證關鍵的原則性問題,其他的一切都是細枝末節。
燭晝和明正德在高空交流了片刻,但很快,兩人便齊齊朝著地麵上,那些因之前地脈振動而迸裂出的裂縫而去。
“海天,我與燭晝真人去地脈商議大事,稍後再與你交代。”
在明正德進入地底之前,王海天聽見自己陛下沉穩的神魂傳訊:“九幽魔神遭受重創,雖然我猜祂們不至於報複,但安全起見,還是儘快帶領周邊居民前往臨漠首府避難,暫時放棄此地。”
“畢竟,礦場和鑄兵池沒了可以再建,人沒了便萬世事皆空。”
“是,陛下!”
這的確是明正德的一貫的選擇,王海天自然肅然回應,但隨後,他便有些不安道:“但是陛下,地底的那根靈髓祭柱……應當如何處理?”
“……我稍後親自將其摧毀。”
遲疑了片刻,明正德道:“此事事關重大,不能讓外人知曉,海天你自己小心。”
兩道神光一閃而過,沒入地底。
“……這兩天當真是跌宕起伏,著實令人難以心安。”長長吐出一口氣,凝視著兩人遁入的幽邃裂縫,王海天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最近這兩天,他見到的神魔和真人數量僅次於他昔日在五德正陽之戰戰場時,這顯然非同尋常的情況,令這位太守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氛。
再加上,昔日王海天曾聽聞過的一些有關於‘大劫’的傳聞,更是令他浮想聯翩。
——燭晝出世,便有如此劇變……難不成,這便是所謂的‘應劫’之兆?
傳聞的確有些神鳥,隻要出世,便有異象征兆,或許燭晝也是其中一類?
如此思索著,最終,他搖搖頭:“暫時不管這些。”
王海天轉過頭看向三位大匠:“三位先生,剛才的意外影響到燭晝真人的神刀了嗎?”
見到蘇晝真正的戰鬥力後,他對滅度之刃重鑄的重視程度自然水漲船高——如此強橫的神鳥,倘若有了一柄道兵在神,那當真可說是所向睥睨,凡界無敵,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沒問題,神刀很好!”
此刻,三位大匠正在檢查滅度之刃的情況,楚匠迅速地回答,然後輕歎一口氣,臉上皺紋抖動:“隻是,既然燭晝真人如此強大……也難怪他想要強化神刀啊。”
“是的,難怪……本以為這柄滅度之刃已經異常強大,足以配得上任何人,但現在看來,確實有些不足。”
吳匠和牧匠也喃喃自語——彆的不說,那位裂天劍燕長峰他們可是無比熟悉,無論是對方手中的長劍‘九劫’還是那一手精妙劍術,都是正陽國中首屈一指的神兵和劍法。
那九劫神劍更是斬過青鸞,染過眾多真人血,即便不如滅度之刃,也相差不遠。
他的全力一擊,莫說是斬裂山峰,將自己等人連帶鑄兵池掃滅,就算是直接摧垮這北嶺礦區的根基,令地脈紊亂,產生超級地震也是輕而易舉。
但就算是如此強大的燕長峰,借助魔神之力的一擊,也無法完全斬斷神鳥燭晝的雙翼。
燭晝的雙翼,其強度已經超越了眾多神兵。
思慮至此處,三位鑄兵匠師在沉默了片刻後,便都下定決心:“看來,吾等也要竭儘全力——不能讓神刀墮了燭晝真人的威風!”
“我天人鑄兵門有一塊壓底箱的庚金之精。”
楚戊略微思索:“以我一張老臉,也為鑄就道兵,門主應當會許我一小塊,用以為神刀鍛鑄根基!”
“我神兵吳氏也有祖傳的‘太白鍛鋒石’,可用於為神刀梳理鋒刃之氣。”
吳匠微微一笑,她在吳氏中的地位比楚戊在天人鍛兵門要高,再加上梳理刀氣消耗也不大,故而無需思慮。
至於牧武,因為過於年輕,兩人並沒有強求對方付出什麼。
但誰知道,在皺眉沉思了許久後,這位年輕的鑄兵匠師咬牙沉聲道:“我……我可以請我師傅出手!”
“同為神鳥,再加上燭晝真人的實力,倘若聖皇陛下也開口,那師傅肯定會願意再次出山!”
登時,不僅是兩位鑄兵大匠,就連一旁的王海天都微微一愣。
然後,想起了什麼後,便都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等等,牧武,你說的師傅,難不成是那位在巧金門和真火門掛名的……”
“對。”
話至此處,牧武也不再多慮,他重重點頭,然後恭敬地對南方中洲的方向虛空拱手:“正是那位持有南明離火的神匠。”
“‘當世朱雀’!”
——天下神鳥,當以鳳凰為尊。
但除卻鳳凰之外,諸天之下卻是朱雀隱隱為主,即便據說是和鳳凰直裔的五靈孔雀與金翅鵬鳥都不能比擬。
甚至,尋常單德鳳凰的位格還要低於朱雀這位天之靈,唯有五德俱全的五德鳳凰才能壓過。
當世朱雀,指的便是神鳥一族中最強的那一位,是神魔之下的巔峰。
“居然如此……”
聽聞此言,眾人麵色肅然。而為首的大匠楚戊神情嚴肅,但語氣卻放鬆了起來:“倘若有這位前輩出手,當真可說是萬無一失!”
與此同時。
地底,北嶺地脈深處。
“我這是……死了嗎?”
當被五德神光籠罩後就陷入昏迷的燕長峰悠悠醒轉之時,他發現,自己並未死去,神魂歸入傳說中的九幽,而是仍被神光籠罩。
浩浩蕩蕩的力量鎖住了他的軀體和心神,哪怕是思考也凝滯無比,隻能像是生鏽了的機關那樣遲鈍地運轉。
五德神光……
——天之五德,乃為金、木、水、火、土——
——心之五德,乃為德、義、禮、仁、信——
此乃傳說為鳳凰轉世的五德聖人,新朝聖皇明正德賴以成名,所向無敵的大神通。
可持之掃天地,還世間淨明;也可教化眾生,正道德民心。
所謂的鳳凰,正是這樣。
背負著‘天地之德’和‘人心之德’,代表著完美,覺悟和涅槃的神鳥。
無論是萬物眾生,還是世界開辟,都在鳳凰的羽翼籠罩之下。
所以,即便是寄宿在人心之中的天魔種,五德神光也能輕易鎮壓,甚至粉碎。
昔日,正陽國仍在之時,跟隨著正陽國主南正楷的燕長峰,經常聽見自己效忠的那位魁首,和其他諸位世家大族的家主領袖,討論這個話題。
什麼‘鳳凰之靈’漂浮天地之間,‘鳳凰之神’寄宿萬民心內,無上神魔之力便是根基於此……那五德宗主明正德正是意外合乎此點,所以才覺醒了五德大神通。
這種討論的次數並不少。
不過……
燕長峰並沒有嘗試去了解,分析這些信息。
一直以來,他的生活都隻是習劍,出戰,然後,完成任務。
什麼鳳凰,什麼神魔,什麼五德聖皇,他其實真的很不理解。
自己是出身於武將世家之人,聽從朝廷的命令殺人,聽從神魔的命令完成任務,有何奇怪的?
殺人不奇怪,被殺也不奇怪,這不就是武將的一生嗎。
亂世這種事情,既然沒被正陽國平定,被新朝平定也很正常。
而正陽國無法接受這點,所以非要搗亂破壞也很正常。
兩國廝殺,本就沒有道德可言……
不正常的,是那些非要將自己的行為定上善惡的人啊。
燕長峰,如此斷斷續續地思索道。
他並不畏懼死亡,甚至還有點向往。
反正自己的任務都失敗了,死了才正常,他不會有不甘心,也不會有任何負擔。持劍之人在殺人時,早就想到了結局。
不過……就在這時。
就在這時,男人聽見了聲音。
那是‘燭晝’和‘明正德’的交談聲。
“……你想要知道的,是有關於遠古鳳龍大劫的事情!”
北嶺山區。
地下靈脈節點。
如同血管一般的自然地脈大陣,漆黑的地底空腔之中,燕長峰茫然地聽著兩位擊敗自己的強者交談。
——長生之劫?
——遠古鳳龍大劫?
明正德和蘇晝的交談,仿佛略過了無數應該有的試探和互相了解,兩個人仿佛早就在另外一個領域中交流過了那樣,如今正在這地脈深處,直接探討這些燕長峰就連名字都未曾聽過的‘劫難’。
而最令燕長峰心中一訝的,卻是接下來的話題,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說這等要事之前,不殺了他嗎。”
蘇晝轉過頭,看向環繞在明正德周身的五德神光。
在那深處,他能隱約看見一點小小地人影,正是燕長峰被鎮壓的身軀:“這等一心練劍,連自己也變成了劍,而並非是持劍之人的可悲家夥,沒必要讓他聽這些。”
對於青年而言,燕長峰就是一個簡單的正陽餘孽,意圖毀滅北嶺,殺死數十上百萬人的惡徒。
哪怕是噬惡魔主神通,也能清晰看見,此人身上那猩紅炙熱的殺伐為惡之氣。
但就算是以為自己馬上就會被徹底碾碎的燕長峰都沒想到,明正德卻是有些複雜地搖搖頭。
“他會歸順的……或者說,沒必要現在殺。”
——在那反複重生的許多世中,即便是燕長峰,也有過不少次沒有效忠南正楷,亦或是中途被他感化的時候。
所以,明正德很清楚,燕長峰此人,根本就沒有分辨善惡的能力,隻是單純的完成任何任務。
而這個愚忠的家夥,在從屬於他時,更是忠心耿耿,
甚至,有一世,燕長峰甚至覺悟了自己的錯誤和迷失,開始為自己,為這天地眾生的太平未來而出劍,而不僅僅是聽上主之命而出劍——而那一世,他實力大漲,功體修持甚至摸到了一絲神魔的邊緣。
隻是可惜,那一世的神魔通過天魔種侵蝕人心,很快就得知了他的計劃……然後便是諸天神魔含怒出手,抹平新國首都,擊殺了新國所有真人,令天下重歸戰國時代。
即便是明正德,也在天帝那宛如浩蕩天日的一擊下,連帶整個中州的地表消融於無。
那一戰中,燕長峰為了保護明正德而死,明正德也是從那一世知曉,五德神光固然可以屏蔽尋常神魔之念,但卻未必擋得住神帝魔王之念。
——燕長峰並非是不可救藥的惡徒……僅僅是我這一世沒有去邀請他而已。
所以說,這一世他造下的殺孽,是否和我有關?
懷著這樣複雜的情感,才令明正德第一時間沒有將燕長峰擊殺,而僅僅是鎮壓。
對此,蘇晝心中卻是微微點頭。
“果然,這明正德顯然就是重生者,而且重生了不知道多少次……這個燕長峰在過去,和他的關係肯定不錯。”
根據蘇晝當初抽離完美氣息時,他就知道,即便是白映雪,都有少說十幾次幾十次的重生機會。
明正德雖然現在還不是‘眷族’,但依照他取得的成就來看,應當已經經曆過幾百次重生,至少一百多次是肯定有的。
“雖然,理論上來說,一世獨立於一世,冷酷,聰明一點的話,應該專注於現在一世的關係來行動,無需掛念過去夥伴的舊情。”
“但是倘若連這點共情都沒有,明正德應該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的聖皇吧。”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句話時間,但蘇晝也算是更加了解眼前明正德心中的想法。
所以他也懶得在意一旁神光中,仿佛聽天書一般困惑不解的燕長峰,而直接了當道:“既然你都不在意,那麼便繼續說吧。”
“自然。”
微微點頭,明正德的表情肅穆。
然後,便將有關於這世界真相的一隅,告知於蘇晝。
而在最開始,他便說起了蘇晝最感興趣的那一部分。
“民間神話中,乃是太初辟始五德鳳凰開天辟地,創造萬物,但實際上,依照諸多神鳥族裔族譜記錄中的最原始記載,一切並非如此。”
“萬物初始,乃是鳳龍相爭,混沌大劫波及諸天。辟始鳳凰戰勝始源真龍,方才開天辟地,創始萬物眾生。”
“始源真龍究竟是何等強大的生物,誰也不知曉,但既然是能夠可以與辟始鳳凰爭輝的存在,如今我們的世界中,必然留有祂的烙印——傳聞也正是因為始源真龍對這世間降下詛咒,故而天地有缺,萬物眾生皆有儘時,不得圓滿超脫。”
“也就是所謂的長生之劫。”
而或許是因為創世太過疲憊,亦或是被始源真龍重創,辟始鳳凰涅槃,無數先天之靈與神鳥族裔誕生……也就是最初的‘神魔’誕生。
所謂的神魔,便是這‘天元世界’最初的一批天生超凡的生物。
可能是一團開靈的火焰,一團開靈的泥土,一團開靈的任何事物……當然,秉持鳳凰之羽而生的諸多神鳥便是其中之一。
而最強大的那位,便是創造了仙神天庭,統轄幾乎所有先天之靈,作為天下萬物共主立下神魔曆法,並且設立了如今‘諸星天道’的‘太初天帝’。
“雖然即便是我也不太清楚太初天帝的跟腳是何,而諸星天道又究竟是什麼……但是燭晝真人。”
如此說道,明正德抬起頭,他的目光仿佛能看穿數十萬米深邃的岩土,直視星辰:“這個世界上,原本是沒有星星的。”
“你能理解這一點嗎?”
“始源真龍……還有諸星天道嗎。”
聽到此處,蘇晝眉頭微皺,他先是低頭,看了看足下的深邃地脈,然後抬起頭,眸光閃動間穿透萬物,看向那漫天星辰:“居然如此……那看來,之前那移動的星辰,顯然有點問題,那就是仙神的異動吧。”
“是的,那些星辰,每一個,都代表著一位仙天仙神,星辰位移,就證明祂們有所行動。”
明正德悠悠道:“總之,太初天帝嚴苛無比,設下了幾乎湮滅一切個人意誌的的神條仙規,意圖將所有仙神都變成某種規則乃至於現象的代言人——也正因為如此,最初的天庭中,有一部分仙神拒絕這種生活,祂們叛離天庭,並以自己為核心,創建了各式各樣的組織。”
“那便是魔的原型——最初的魔神源頭。”
在太初天帝的統禦之下,天庭高居世界的頂端,哪怕是諸多魔神,也不過是一些無力且囉嗦的反對者而已。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後天之靈領悟修行之法,開始秉持靈光修行。
最初的先天之靈們便開始憂慮。
祂們憂慮這些脆弱的血肉種,是否有可能修行至和祂們等同的地步,甚至是超越祂們。
所以,神魔便聯手,收集天下中的所有‘不滅物質’,歸於己身,然後分裂原始界,開辟‘仙天神境’和‘九幽魔地’兩大界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