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十八歲得中江蘇亞元, 與賈敏定下婚約,同年父親去世。
三年後他出孝,與賈敏成婚, 第二年被上皇點為探花, 便接母妻入京。
林家人口雖少, 賈家卻人庶繁盛。那時第二代榮國公賈代善已去,榮國公府是賈母做主, 賈赦賈政兄弟雖已有嫌隙, 卻不似如今這般裂痕極深,賈敬也非一味修仙問道, 不問俗事。林如海同賈家一輩的舅兄們都相處都不錯。與史家、王家的人也有往來。
在翰林院幾年, 林如海從編修到了侍讀,正當他二十有八,將再往上一步升為侍講學士之前,他母親也終於病重垂危,撒手人寰。
歸鄉丁憂三年回來, 上皇還記得林如海。他又稍托賴賈王兩家的力, 順利起複為正五品侍講學士。又是三年, 上皇將他放出去為正四品浙江參政道。等過幾年他再度調任回京, 至少也是六部正三品侍郎起。
為官二十年, 林如海知他官路順暢是上皇看重, 也離不了嶽家幫扶。
他被外放之前, 大內兄賈赦雖嫡妻離世,已有了六七分“天書”中情狀,二內兄賈政卻在戶部升了五品員外郎,其子賈珠十四歲就進了學,將來榮國公府後繼有人。
而他的嶽母史氏才剛過半百, 獨立支撐了十幾年的榮國公府,精明睿智又慈祥可親。
林如海相信,十五年前的榮國公府,絕對不會出現已經十一歲的爺們仍住在內院,還和親戚家的姐妹就住對門這種事。
是什麼讓嶽母的行事變了這麼多?是因為嶽母年歲漸高,今年已經六十有五了?
還是說,嶽母本就是這樣的人,對偏愛的子孫極疼,甚至可以違禮。
比如他離京外放的時候,二內兄就已經住在榮禧堂內了。
林如海仍然懷念賈母曾給他的關愛,賈家讓隻有一個隔房堂弟的他能體會到有一大家人的熱鬨和溫情。
他還在思念賈敏,每一天都希望她沒有離開他。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威勢赫赫的榮國公夫人將嫡出的愛女許給他,是看中他家世不低和人品潛力。如果林家非開國功臣,他不是鐘鼎之後,也沒有十八歲就得中亞元,賈史王三家的人怎會積極與他相交?賈氏族裡的人豈能事事奉承著他?
他和敏兒是夫妻,和賈家,說得難聽些,其實終歸是利益關係罷了。
玉兒對榮國公夫人來說是嫡女僅有的女兒,是寶貝一樣的外孫女,也是生得極好,口齒伶俐,拿出去、有麵子的“解悶”的晚輩[注1]。在賈氏一族和玉兒之間,榮國公夫人一定會選擇賈家。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玉兒是她外孫女,賈家那麼多人也全是她的子孫晚輩。
林如海隻是後悔,他行事的時候為什麼沒有以利為先,偏還記著當日和賈家的情分?
嶽母這封信寫得入情入理,若不是他看過了“天書”,定也會想把玉兒棠兒都送回榮國公府教養的。
但是現在,他要對付甄家,怎會把女兒送入賈家,以後讓她們難堪?
鋪紙磨墨,林如海提筆,給賈母寫完了回信。
三月十二一轉而至。當日一早,林棠穿了大紅繡鳳衣裳,深青色灑金裙,高高的飛仙髻上挽著掛珠長釵,跪在林家的祠堂裡,看林如海把她的名字添在了族譜上。
父親就是林家族長,真是省了許多族中的撕扯。
“女兒拜見父親。”她真心誠意的行禮。
林黛玉把林棠扶起來,笑道:“姐姐。”
“妹妹。”林棠笑著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賈璉在旁觀禮,滿心的苦澀。
將近兩個半月,足夠他認清林如海的身體情況到底如何。他也想起來了林家嬤嬤在榮國公府說的話。
林姑父分明不是重病,他卻趕著跟來,要接手林家的家業了?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這幾日,林如海還置了酒,謝賈璉護送林棠林黛玉回來。賈璉在席上簡直無地自容。
他想怪林家婆子話說得不清楚,可偏人家說得很清楚!
要怪老太太?天爺,昭兒說老太太讓他還把兩位妹妹接回去,他拿什麼接?
鳳丫頭能讓昭兒回老太太,他一個從姑蘇回去的,難道還讓昭兒去回?他該怎麼和老太太開口,說林姑父把侄女兒記在姑母名下,也成了嫡女了,而且兩位妹妹要去姑蘇,棠妹妹先守孝三年,黛玉妹妹陪著,回去……
老太太一聽,就會知道姑父是要和賈家生分了。不然都是姑母的女兒,姑父又不續弦,更該養在賈家才是。
禮成,雖則林府上下早已改口叫林棠為“大姑娘”,今日林如海還是特意安排開了三間廳,命管事們領上下人等重新改口。
行禮改口畢,眾人散去,林棠與林黛玉相攜回後院。
賈璉恭敬跟隨在林如海身側,聽林如海問他:“璉兒,在揚州遊覽兩月,可覺得足了?”
賈璉忙道:“多謝姑父款待,小侄在此見識甚多。”
“那見識了什麼,來給我說說。”林如海說著往書房走。
啊……?
賈璉不過隨口謙虛,哪知林如海竟要考他。
他覺得屁股又開始疼了。
賈璉幫著理了五六年的家事,在賈母、賈赦、賈政麵前都能應付得來。可他知林如海要考他的不止內務,而是腹中墨水,為人之道。他以前讀的書早丟差不多,搜腸刮肚說了幾句,就再沒話了。
姑父都遠了賈家了,還考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