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個字一出,所有人沉默,隻剩山林間的蟲鳴此起彼伏。
袁婧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之前看到過觀覽巴士上那一幕,她早有遲早會這樣的預感,隻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形式……她看了一圈其他人,發現各自的反應都非常精彩。
左丘愕然中帶著一絲竊喜的放心,毛蘇禾的表情看上去竟不比她意外多少,垂著眼睛看地麵,葉漸白麵無表情,伸手似乎想去掏煙,但好笑的是一邊在走神,袁婧眼睜睜看著他的手直接插到了空氣裡。
至於當事人尤雪珍,臉上的呆滯比剛才更甚。
袁婧看不下去,主動打破這份安靜,替大家問出心聲:“孟哥啊,你這是……告白嗎?”
孟仕龍剛說了一個“我”字,葉漸白終於摸出了一根煙,夾在指尖把玩,嗤笑出聲。
“這也叫告白嗎?玩個遊戲而已,居然有這麼隨便的告白?”
“那怎樣的告白才不算隨便?”孟仕龍反倒很認真地反問他,“你經驗比較多,你來說說看。”
葉漸白指間的煙一不小心,被他夾成兩半。
剛才微妙的氣氛又劃向另一種微妙的走向。
尤雪珍終於消化了那句話,反應過來,忐忑又故作輕鬆地擺手:“應該是對朋友的那種喜歡吧,是不是?”
即便孟仕龍說了剛才那樣的話,尤雪珍仍舊不敢真的相信,這是在對她的告白,但無關乎葉漸白說的形式是否太過隨便,單純的,她隻是在被愛這件事情上沒有天分。
即便他在相機裡留下她的醜照不舍得刪,即便他借用阿婆的名義送她蘋果,即便她能體會到一些似有若無的他對待她的特殊瞬間,她依然不敢把這些瞬間歸類為這是對自己的喜歡,更彆說孟仕龍是一個很好的,對陌生人都可以很溫柔的人。
她覺得每個人生下來都有屬於自己的磁場,容不容易被愛也是一種天份。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演員這個職業,有些人大家莫名都會喜歡,而有些人就無人問津甚至被討厭。
她沒有做演員的野心,隻是想成為生活中的被愛者。但從小學她在競選班級委員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似乎屬於後者。
她永遠是得票數最少的那一個。
後來她想,如果成為某人的女兒也需要父母來投票,她不一定會投胎到這裡吧。
尤雪珍不會忘記有次幫爸媽收快遞,手癢打開一看,是刻著“YXZ”的白金胸針。
怪不得他們讓她幫忙收一下,原來是想給她一份驚喜。
她臭屁得不行,以為這是爸媽買給她的禮物,當晚把自己小金豬裡的儲蓄和卡裡的錢合計一通,也想買一份禮物回報他們。
她剛合計完,終於下班回家的媽媽來敲她房門,問她:“那個快遞放哪兒啦?”
她有點疑惑,但還是乖乖指了指收進櫃子最上麵的小盒子。
“哎喲,放那麼上麵乾嘛,讓你收一下不是讓你收進去。”她嫌麻煩地把她小心放進
去的盒子拿出來,“你沒和你妹說這個快遞的事兒吧?”
她一愣,一瞬間,像被人從正麵打了一拳,正中鼻子,鼻頭一瞬間發酸了。
她妹妹叫尤馨竹,縮寫,YXZ,尤雪珍沒意識到。
從此,她養成了讓自己體麵的自覺,絕不自作多情。人生裡有過這樣一個尷尬的時刻就足夠了。
這一次,她的預感依然沒有出差錯。她聽見孟仕龍頓了一下,沒有否認她的說辭,隻是看著她,最後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單音節——嗯。
看吧,果然是這樣。
她得意於自己的先見之明,臉上露出微笑,鬆了口氣,滿意於一切都還在她的認知範圍裡,所以她不需要苦惱,如果這個答案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她該怎麼辦。
若這份喜歡是真的,她反而會覺得恐懼。
一直以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獨角戲,如果有人真的坐到台下,她會第一時間跑進簾子裡。
最後怎麼下山的,尤雪珍記憶很模糊,當晚夢到還在太平山上,相同的場景,不同的是,孟仕龍看著她,搖頭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尤雪珍汗津津地從床上驚醒,天還沒亮,窗外是黎明前的深藍色,廣告牌的燈管都未熄滅,亮著空客的出租偶爾在樓下駛過,發出的氣流聲順著打開的窗縫溜進來。
她呆坐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怎麼就夢到完全相反的分支,以致於在知道這個分支隻是夢之後居然還會有很輕微的,失落的感覺。
這下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尤雪珍披上衣服,準備去樓下便利店買點東西打發時間。
走到客廳,卻發現陽台有人,背對著半靠在欄杆邊,一手夾著煙,暗裡煙頭的火光忽隱忽現,。
尤雪珍靠輪廓就辨認出是葉漸白。
她敲了敲陽台門:“你是沒睡還是起了?”
他回頭看到她,將剛點燃的煙頭摁滅在欄杆上:“起來上個廁所順便抽根煙,你起來乾嘛?”
“哦……我肚子餓,想下去買點東西。”
“我和你一起下去。”
尤雪珍哦了一聲,低頭看到地上有一堆抽完的煙頭……這哪裡是起來順便抽根煙的程度?
她皺起眉,心想葉漸白的煙癮好像變嚴重了。
淩晨四點二十三,兩人輕手輕腳地離開公寓走到大街上。聖誕夜的餘韻還在,街頭關掉的店鋪依然亮著燈,閃著水晶球的雪花照亮昏暗的街道。便利店就在街對麵,等紅燈的時候,葉漸白忽然蹲下來,把尤雪珍嚇一跳。
“你不舒服啊?”
他仰頭白她一眼,伸手去拽她的衣服下擺。她披的大衣扣子隻係了前麵幾顆,最底下的幾顆就放任它了,葉漸白就這麼單膝蹲在馬路邊,將那幾顆漏網之魚一一扣上。
紅燈轉綠,尤雪珍卻完全沒注意到,隻顧盯著他頭頂密密的黑發。
他扣好扣子起身,身形一下子又蓋過她,一邊數落她:“現在不到20度,不好好穿衣服想感冒?
天天掛大鼻涕!”
“剛剛抽那麼多煙不好好愛護身體的人有資格說我啊?”尤雪珍回過神,拉了一下衣服,啊地指著已經在跳動的燈,“快紅燈了趕緊!”匆匆地快一步往前跑過去。
葉漸白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跑遠了,信號燈在霎那跳紅,他的腳步剛挪了一寸被迫停住。
尤雪珍回頭,看見對麵被紅燈絆住一臉煩躁的葉漸白,哈哈笑了兩聲,指著身後的便利店大喊:“我先進去了。”
“喂!”
看見她真的不等他兀自轉身,葉漸白的眼眶收縮,車輛劃過,她即將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紅燈還未轉綠,他的腳尖探出橫道,向前跑去。
尤雪珍正往便利店門口走,聽見身後一聲急促的汽車喇叭,嘟——,她下意識回頭,瞬間手心驚出冷汗。
——葉漸白在紅燈的車道裡穿梭,一輛疾速開過的車措手不及地擦著他身前開過。
車身已經遠去,留下的聲音還殘留著驚魂未定的警告。
葉漸白卻滿不在乎地,繼續穿越人行道。還沒跑到她麵前,尤雪珍已經破口大罵:“我靠葉漸白你是不是有病啊?好好的闖什麼紅燈啊!”
他抿緊唇,三兩步走近,卻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脫口而出:“尤雪珍,你彆和那個人繼續來往了。”
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這麼一句,尤雪珍茫然:“那個人……?你說誰?”
“還有誰?”他擲地有聲,“姓孟的。”
“……怎麼又車軲轆到這個問題上,你真的對他偏見很大。但這不是他的問題。”
“你意思是我的問題?”
“不是嗎……”尤雪珍輕輕歎氣,“毛蘇禾沒能喜歡你也不是孟仕龍導致的,你不要再看不順眼他了。”
他哈了一聲:“這和毛蘇禾有什麼關係?”
尤雪珍一怔。
那是為了什麼……?朋友的占有欲嗎?
她疲憊道:“不要孩子氣了,我不可能隻有你這一個朋友吧?”
他抓她的手腕收緊,力道大到她有點發痛。
尤雪珍見他沒出聲,又說:“再說,孟仕龍真的是個很好的,很值得交往的朋友。”
“好人?好人會隨隨便便開喜歡人的玩笑嗎。”
尤雪珍小聲嘀咕:“如果要說隨便,那他哪有你隨便……”
他雙目睜大,不可置信道:“你拿我和他做比較還踩我?”
尤雪珍更小聲:“我說的是事實啊。”
接著,她手腕的力道一鬆。
葉漸白鬆開手,整張臉的表情也隨之一鬆,剛才遍布整張臉的一種奇怪的情緒也散去,變得很冷淡。
“行,他好人我爛人,我說的話都是狗屁,你去交你那更好的朋友吧!”
他轉身往回走,尤雪珍停在原地叫他:“喂,你不買東西了?”
他沒搭理她,用背影回答:買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