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一切都是先請示了尤雪珍的意思,她說現在他們還是朋友,吃飯當然沒問題,袁婧才在群裡艾特葉漸白問可不可以。
葉漸白爽快地回了個好。
於是,久違地,她和大家一起來到葉漸白的公寓裡,再度在這樣的場合下和他見麵。
說是要做回朋友,但再見麵還是有一種尷尬,就像綁了很久的橡皮筋,某部分已經鬆了,回不到過去,但還是可以紮頭發,束縛著他們曾經的關係。
葉漸白端了兩碗小料過來,其中一碗慣性地遞給她。
尤雪珍動作微滯,接過小料小聲說謝謝。
他笑笑,轉臉將肉下鍋,又和之前一樣爭著搶鍋裡的食物,一點不帶讓的。左丘一邊說著過分啊師兄,一邊忙著給毛蘇禾夾肉。袁婧嚷嚷著你們手速太快了吧好歹給請客的人留一口肉!尤雪珍笑著看大家,也伸進筷子毫不猶豫地加入到這場火鍋大戰中,但是她心思並不完全在食物上,夾兩口就看一眼手機,又失望地放下。
葉漸白注意到她的動作,隨口問起:“怎麼?吵架了?”
“才不是!他今天爬火山,跟我說過可能會信號不好。”尤雪珍不好意思道,“但我就是忍不住想
看看他有沒有發消息過來。”
看著她的神情,葉漸白快速把眼神掃過,哦了一聲。
“珍珍,你幫我看看帶來的菜還有沒有,我記得好像剛擱冰箱了!”
袁婧不好意思直接進葉漸白家的廚房,又不敢使喚他,隻好拜托尤雪珍。
尤雪珍起身:“我去看看,順便再拿點飲料過來。”
她一走,葉漸白的筷子鬆懈下來,鍋內的其他食材被左丘美滋滋地撈走,袁婧不甘示弱,兩人搶得風生水起,最後便宜了毛蘇禾。
而突然,尤雪珍放在桌麵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沒有鎖屏,來自於孟仕龍的通話請求就這麼直白地跳入葉漸白的視線,她已經改了備注,簡單粗暴的三個字:男朋友。
除了他,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則好不容易占到信號撥進來的語音。
葉漸白麵無表情地盯著手機屏幕,隨後,視線穿越客廳,落在廚房半掩的門內。
尤雪珍還沒有回來的動靜,看樣子她接不到這通語音了。
這應該正中他下懷,雖然接不到一通電話改變不了什麼,但看見他們甜蜜通話總歸是礙眼。
火鍋煙霧上飄,嫋嫋的霧氣中,他想起深夜的便利店,和此時打來電話的那人最後的一次交談。
當時,他還是忍不住冷嘲:“你就這麼放心讓她來單獨見我?我勸你談戀愛還是要警覺一些。”
孟仕龍卻平靜道:“當然不是。相反,我是知道你在她心中的分量,才讓她單獨去見你。”
“……為什麼?”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孟仕龍很認真地看著他,“那是你們之間獨有的紐帶,我不用擠進去,我也不希望她失去你這個朋友。說到底,我隻是希望世界上能有多一個人愛她。”
我隻是希望世界上能多有一個人愛她。
聽完這句話,葉漸白才終於明白,他和尤雪珍為什麼會走到今天。
他沉默片刻,笑道:“那你要小心了,我可不甘心隻是做個朋友。尤雪珍見證我分手過很多次,這回輪到我見證她一次,沒什麼大不了。”
孟仕龍輕描淡寫地回擊:“那你要活到比我更長命才行。”
這小子……
過去這些天,想起來依舊有想把他身上那股信誓旦旦的氣焰揍趴的衝動。
葉漸白磨著牙猛地起身,拎起還在震動的手機,三兩步走到廚房,啪一下扔到尤雪珍懷裡。
“電話!吵死了!”
尤雪珍懵懵地:“我開了震動啊……?”
話未說完,他已經幫她拉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尤雪珍低頭看手機,發現是孟仕龍,手忙腳亂地趕在徹底斷掉前接通。
她興高采烈地喂了一聲:“怎麼突然打過來了!”
孟仕龍略顯疲憊但又夾雜著興奮的聲音傳來:“我到火山口了,發現這裡有信號,所以趕緊撥給你。”
“哇,山頂漂亮嗎?”
“你現在方便視頻嗎?我給你看。()”
沒問題,我和袁婧毛蘇禾他們在葉漸白家吃火鍋。?[(()”
“好。”
他切掉語音,轉而視頻的請求跳進來。
尤雪珍靠在冰箱上接通,觸目的卻是一片黑色。
“怎麼回事……?”
她嘟噥著,孟仕龍的聲音緊接著傳來:“我現在是把手機放在地上。”
“為什麼啊?”
“讓你聽一聽地球的心跳。”
“啊——”尤雪珍笑出聲,想起自己曾經的比喻,顯然他還記得,於是配合他說,“地球現在的心跳跳得很平穩嘛。我都聽不見。”
“那這個呢?”
鏡頭被他拿起,景色快速閃過,又變成一片黑。
他把手機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現在是我的心跳了。”他說。
尤雪珍靜靜地聽著,這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已經超越了地球。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嚨:“好了,你不是說要給我看火山嘛?”
“哦……對。”
他迷糊地又趕緊把鏡頭舉起,於是,布羅莫的火山口出現在尤雪珍眼前——
世界變成一片巨大的冒著熱氣的切麵,孟仕龍坐在切麵的最上端,鏡頭照出他的一雙腿,腿下就是深不可見的岩漿,它們藏在地核深處,肉眼隻能看見白煙。
尤雪珍被這一幕震驚,第一反應是擔心他的安全。
“你這麼坐著太危險了吧!”
孟仕龍將鏡頭翻轉,屏幕上出現他戴著口罩的臉,白色口罩沾了不少火山灰,灰蒙蒙的,襯得口罩上方的眼睛深邃明亮。
“放心,隻是錯位看著危險,沒事的。”尤雪珍頭一次聽到他那麼激動的語氣,“坐在這裡,甚至能感受到在震動。”
尤雪珍驚訝道:“火山不爆發也會有震感嗎?”
“應該是岩漿在運動的作用。”
“那會不會很熱啊?”
“不熱,還在刮風,能聞到硫磺的味道。”
“那是什麼味道?”
“嗯……臭臭的?”
尤雪珍笑了:“這什麼形容嘛。”
孟仕龍跟著笑。
兩個人傻笑著看了半天,尤雪珍先受不了自己這傻樣,說:“好了你彆笑了,說點什麼!”
結果對麵還在笑,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尤雪珍一看不對勁,尷尬地撓了撓頭,哦,原來是網卡了……
剛才該不會隻有她對著屏幕傻笑了幾l分鐘吧……
過了一會兒,屏幕重新動起來,孟仕龍的臉湊得離屏幕極近,不停地在喂喂喂。
尤雪珍連忙正色:“現在好了。”
“這裡信號不是很好……”
他說的話開始變得斷續。
尤雪珍無奈道:“沒有辦法吧,能接通都很不容易了。”
他微微歎氣
() :“好希望你能在這裡。”
“畢竟這次是你們的家族旅行嘛,下次我們再兩個人單獨去。”
孟仕龍這次不光是和爸爸一起,還帶上了那張和媽媽阿婆在太平山頂的三人合影,是阿婆從港島特地又寄回來的。畢竟阿婆的身體登不了火山,就用這樣的方式讓孟仕龍帶她和媽媽一起來看。
尤雪珍玩笑道:“你小心一點,照片彆讓風給吹飛了。”
孟仕龍拍了拍背包夾層:“現在放這裡,等一下再拿出來一起合影。”
“誒,你爸爸呢?”
鏡頭晃到旁邊,孟爸站在不遠處拍夕陽拍得不亦樂乎。
尤雪珍這時才看到天空,發現夕陽特彆漂亮,她下意識地也想讓孟仕龍看看她這裡的天空,但相差一個小時的時差,這裡已經天黑了。
剛和他說完天黑,結果發現屏幕又卡住,靜止著不動。好一會兒,信號又接上,孟仕龍的聲音斷續傳來,但不太清晰。
“還能……聽見嗎?”
“能,就是很卡……”尤雪珍歎氣,“如果現在有無線電就好了,根本不用擔心卡。”
她隻是隨意一說,孟仕龍卻認真地分析上了。
“不過你那台不是不支持2米波段嗎?沒有辦法接受印尼的信號吧。”
尤雪珍一驚:“你不會真的有想過帶無線電過去和我連接吧?”
“嗯……”他認真說,“之前你通過無線電聽到太平山頂,所以這次也想讓你通過無線電聽到布羅莫山頂的聲音。不過後來查了查發現你的設備接收不了這麼遠的信號。”
尤雪珍心頭發軟,笑道:“那也不一定哦,小時候聽到太平山頂那次,爺爺的設備按常理也是收不到來自港島的信號的。”
他一怔:“那為什麼……”
“爺爺說可能和天氣有關係。”
“天氣?”
“你還記得書上說的嗎,電台信號的傳播和天氣是息息相關的,太陽輻射會引起電離層的電離,提高波段的傳播距離。”尤雪珍猜測道,“也許是那天的天氣引發了意外吧,說不定就是像今天這樣極盛的夕陽呢?”
孟仕龍的鏡頭裡,雲霞四射,布景的夕陽不止一種顏色,紅橙藍紫,鳥群撲棱棱飛過,在這個春天的火山上的傍晚。
孟爸拍完了夕陽,招呼孟仕龍去拍合影。
孟仕龍對著鏡頭說等我一下,將手機放回口袋,掏出包去拿照片。
鏡頭變黑,尤雪珍沒有看到照片的背麵有一行小字:
2007/11/3,攝於太平山。
——那年那天,尤雪珍枕在爺爺膝頭撥弄著無線電台,茲啦兩聲,字正腔圓的廣播突然被粵語替代,“太平山纜車服務依家係正常運作,為大家提供欣賞港島……”,窗外晚霞滿天,爺爺稀奇地湊近傾聽,她也跟著湊近,問爺爺,這是什麼啊?爺爺詫異道,這是在千裡之外的港島。
——那年那天,孟仕龍坐在港島廣播播報的那架纜車之上,緩慢朝著太平山上升。阿婆指著纜車外瑰麗的夕陽,攬住孟仕龍和孟媽媽,說我哋三個嚟影相啦,夕陽咁靚。孟仕龍聽著阿婆的話彎頭去看,五彩的雲朵瞬間塞滿他的眼眶。
無線信號就這樣,被霓虹色的天氣迷得失去軌道,錯位地從港島飛躍到連城,又飛躍時間,在這一刻的夕陽下返回隻有命運知道的起點。
那年那天,宇宙開了一次小差,卻為他們寫下了開端。
(《霓虹天氣》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