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舉目眺望片刻,叢林掩映間兩道白色追逐而過,速度極快,化作殘影。
見她饒有興致,男人邀請她:“或者你想觀戰嗎,我可以領你去看。”
盛悉風收回視線:“不用了。”
“錯過會後悔哦。”男人加大籌碼,“你知道今天上麵誰在嗎?”
誰在上麵都不頂用,班門弄斧。盛悉風意興闌珊地扯扯嘴角,反問:“那你知道我老公是誰嗎?”
男人被她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問住,半晌沒反應過來。
盛悉風沒打算公布答案,跟個陌生人炫耀什麼,再說了,江開知道她在外麵拿他裝B嗎?
她熟練掛倒擋,轟油門,男人手還撐在她車頂,防不勝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車間道路狹窄,不好調頭,那男人被下了麵子,試圖挽尊:“需要我幫你嗎?”
她不答,兀自升起車窗,來回挪了兩次,車身方向變成橫在路間,她掛D檔,打死方向盤前行,前方山石嶙峋,與車身之間的距離十分有限。
在沒有旁人幫忙看路的情況下,一般駕駛員至少再倒一兩次車,才敢把車頭調過去。
兩個男人驚愕的目光中,她就跟在車頭長了眼睛似的,對距離的把控已然爐火純青,都不曾猶疑就直接踩下了油門,紫色跑車順滑無比地扭轉方向,往另一條山道飛馳而去。
最近的時候,車頭距離山體僅差幾公分。
引擎轟鳴,尾氣帶著囂張,宣告老子天下最狂。
“我操……”搭訕的男人好半天才喃喃。
這麼會功夫,車已經消失在拐角處,另一個男人也上前幾步,半是好笑半是欽佩:“這女司機真他媽叼啊!”
“幫我調頭,也不打聽打聽我師父是誰。”後視鏡不見了那煩人的身影,盛悉風輕嗤一聲,緩了車速。
臉也打了,b也裝了。
謹記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沿著窄窄的盤山公路蜿蜒上行,越往上開,窗外的景色就越蕭條,山頂覆著一層積雪,與灰色的天幕界限模糊,幾乎融為一體。
開到半山腰的時候,盛悉風接到趙夢真的電話,趙夢真暴怒的聲音在密閉車廂空間內轟然炸開,嚇得後座打盹的金毛一個激靈。
“媽的侯雪怡這個腦殘,老子撕了她的嘴!”
盛悉風調小車載音響的音量,問:“怎麼了?”
“學校裡傳你被已婚男人包養了!”趙夢真罵罵咧咧,“我就說吧,她上次跟你說那些就是不安好心,就你傻乎乎,這下見識到人間真實了吧?”
盛悉風被保護慣了,第一次見識這個程度的人間險惡,侯雪怡加她微信那次,她吃不準其是好心提醒、還是想借著江開和他老婆的恩愛細節刺激她,反正她懶得費心琢磨人家的真實用意,更不想與其深交,乾脆沒有回複。
即便知道侯雪怡誤會了,她也沒道出真相。
連室友都沒告訴的事,怎麼可能隨便告訴閒雜人等。
沒想到這人蠢就算了,還壞。
“你在哪呢?”趙夢真的刀已然收不住了,“快點回來收拾綠茶婊。”
“我跟我外婆他們在度假山莊呢。”
趙夢真:“跟你老公一起?”
“不是,我一個人。”
趙夢真恨不得鑽出手機屏幕逮她,嗓門又拔高八度:“你還有心情一個人度假?!”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度假山莊的入口近在眼前,現在叫盛悉風調頭下山、就為收拾個侯雪怡是死也不可能的,“她麵子還沒這麼大,等我回來再說吧。”
趙夢真不想肯就此作罷,奈何手不夠長,逮不住她,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至少澄清一下吧,都不知道已經傳得多開了,孫曉她們都沒敢問你,隻敢偷偷跟我打聽,我也不敢貿然說你已經結婚了,東拉西扯的,給搪塞過去了。”
寢室四人裡,盛悉風和趙夢同為本地人,倆人關係最好些,不過她和其它兩個室友也很不錯,還不至於搞明顯的區彆待遇,思忖片刻,她說:“晚點我自己告訴她們吧。我現在真沒法回學校,昨天跟我媽吵架了,今天這下台階呢。”
“行。”趙夢真勉強放任流言蜚語再飛兩天,“度完假撕人!”
“撕,撕撕。”盛悉風滿口答應。
反正有趙夢真坐鎮,她可以躲在後麵少說點話,不擔心淚失禁。
*
度假山莊大部隊已經抵達,這會正在酒店大廳辦理入住。
沈常沛娘家共有兄弟姐妹五人,一大家子香火興旺,即便沒有到齊,人數還是相當可觀,擠得偌大一個前廳都稍顯逼仄。
盛悉風將行李交給侍者,自己牽著金毛進去,原本她身為一個小輩不至於受到多重的禮遇,不過她有福星的光芒加身,盛家徹底發家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沈常沛的母族也從中富升級成巨富,家家戶戶都在申城有頭有臉。
所以她在外祖家受寵的程度比起在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大家熱火朝天地跟她打了招呼,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她身後,打算好好招呼江開一番。
愛屋及烏,江開作為駙馬爺,待遇一樣優渥。
翹首以盼等了三秒。
沈常沛扭頭,就近問身邊的沈錫舟:“小舟,國慶呢?”
沈錫舟心說我哪知道,但說了未免要解釋自己為什麼不知道,因為按照以往哥倆好的程度,他應該比盛悉風都更清楚江開的事。
他和江開這麼大兩個人了,實在不想把鬨不和這種事擺上台麵。
多丟人。
“忙吧。”忙是萬金油。
盛悉風和他想一塊去了,跟七大姑八大姨解釋了一圈自家老公忙的什麼,理由非常充分,賽前事宜準備。
不管長輩們從前如何看待賽車這個聽起來有點不務正業的行當,至少F1的大名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站到世界頂級盛賽的高度,那絕對是光宗耀祖的門麵,夠在場任何一個人出去吹兩壺的了。
老公有出息,盛悉風跟著與有榮焉。
誇讚不絕於耳,她的虛榮心得到360度無死角的滿足,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嘴角一直忍不住往上翹,都沒留意大廳裡的嘈雜漸漸弱了。
梅嶺這塊環境清淨,主峰山路路麵平順,多有急彎和連續彎道,非常適合練車,所以這一帶一直是賽車手、尤其山路愛好者青睞有加的跑道。
江開今天早上應朋友邀請來試幾輛改裝車的性能,順便在山頂的度假山莊玩兩天。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他這幫朋友裡不乏賽車愛好者,但因為精力、天賦、毅力等各類主觀或客觀因素,大都隻當個業餘愛好消遣下。
平日裡大家插科打諢著沒個正行,但每次隻要親眼看江開玩車,普通人與金字塔頂端的天賦選手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便擺得明明白白,他們就會不自覺收起那點油嘴滑舌的腔調,對江開的態度也轉換成小男生麵對偶像的無條件崇拜,一口一個“車神”,看他的時候眼睛都能發光。
如今江開越來越忙,越站越高,車神光環日益耀眼,這趟試車從半年前就開始約他了,好些個朋友的朋友也慕名而來。
引擎嘶吼和輪胎摩地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不息,車尾揚起的飛沙迷眼,激起腎上腺激素瘋狂翻湧,試車結束,眾人簇擁著他上山,或回顧方才場上的細節,或問他對改裝的意見和建議,鬨哄哄說個沒完,連帶去的女朋友或女伴都晾在一邊,完全顧不上膩歪。
江開在賽車的話題上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即便是他眼中的小兒科,他也會十分耐心地給出建議:“照理來說這個轉速,過彎的時候不至於這麼飄,加個空氣動力套件試試,增加點輪胎的抓地力,肯定能優化過彎性能……”
正這時,酒店大廳外的台階下來個熟悉的人影,江開止住話頭,上前畢恭畢敬叫了一聲:“二姨。”
盛悉風的二姨。
二姨審視的目光掃過眾人,態度略怪異地應了一聲。
江開思來想去,覺得大概是他們這趟出來跟了不少姑娘的緣故。
但也太嚴格了點吧,他又沒乾嘛。
既然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越距行為,當然也沒有解釋的必要,簡單的寒暄過後,大廳的旋轉門內又有個熟人走了出來。
盛悉風的小舅媽。
小舅媽一看他們這夥人的架勢,臉色也有點不自然。
再定睛一看落地窗內,那滿大廳烏泱泱的全是熟人,而且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他的到場。
江開這群同伴裡,有一部分朋友是知道他已婚的,也有很相熟的朋友一眼就認出盛悉風的親屬們,男人的團結與生俱來,狼狽為奸是種本能,一看形勢不太對勁,本次活動的組織者龍天寶立刻招呼大夥先去自己的獨棟小屋避避,省得場麵更亂。
遣散了眾人,江開拾階而上,進到旋轉門裡。
人實在太多了,他應付不過來,粗略點頭示意一圈,乾脆先弄清楚狀況再說,頂著全場的注目禮,他目光逡巡,找到了丈母娘。
還有沈錫舟。
還有背對著他,正在前台辦理手續的他家老婆和狗兒子。
這會他也顧不上兄弟間的嫌隙了,朝沈錫舟遞去個眼神——這他媽什麼情況?
沈錫舟一臉不忍直視,撇開了頭。
江開:“……”
隻有金毛的表現正常,見到他就想飛撲,奈何牽引繩在盛悉風手裡,隻能在一米的半徑之內上躥下跳。
“乾嘛?彆動!”盛悉風低頭訓斥狗兒子。
沈錫舟實在看不下去,撞了下她的肩。
盛悉風這才注意到整個大廳不知何時靜了,不明就裡地轉頭,對上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霎時睜圓了。
這人怎麼也來了,誰通知的他?
她看沈錫舟。
你?
沈錫舟聳肩,表示否認。
小舅媽跟進來,她是個藏不住事的,走到沈常沛旁邊,悄聲告狀:“國慶怎麼是跟一大群朋友一起來的?那還跟悉風說忙,難得夫妻團聚,照理來說不應該難舍難分嗎……”
盛悉風就在旁邊,聽了個一清二楚,她馬上明白過來,這人跟她們不是一路的,隻是好巧不巧湊一塊了。
而且聽小舅媽的語氣,他同行的肯定是一幫男男女女,其中不乏勾肩搭背之流,好多看著都不像正經男女朋友。
哪有忙正事的樣子。
她的謊言在全家族的麵前不攻自破。
盛悉風和江開結婚近兩年,縱然談不上模範版的恩愛夫妻,但也稱得上聯姻界的一樁美談,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知根知底,到了法定年齡順理成章成婚,從沒叫人抓到不睦的把柄,更沒鬨過任何婚變傳聞。
今天這車翻得有點突然,一大家子的眼神裡都閃爍著明晃晃的質疑,在兩位當事人之間來回掃視。
一時之間,整個前廳寂靜無聲。
短暫的慌張過後,盛悉風恢複鎮定,從小到大隻要江開在,她就犯不著上趕著收拾爛攤子。
這是他的任務。
她的任務是當甩手掌櫃,必要的時候把他推出去擋槍。
幾十隻眼睛矍矍眈眈的注視下,江開看看沈錫舟,又看看盛悉風。
兄妹倆人一個比一個超脫,一個滿臉寫著【關我什麼事,你們夫妻的家務事自己解決】;一個滿臉寫著【你自己想辦法吧,編不出理由大不了一起涼涼】。
一個都指望不上。
他一派坦蕩地開了口:“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他悠然自得地走近,手臂圈住盛悉風的脖子,頭低下來,姿態親昵,口吻帶著責問,但憑誰都聽得出他沒當真,更像是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搞小團體,排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