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人的大桌,三三兩兩地、坐了十四五個人,男女比例差不多對半。
盛悉風壯士就義般的決絕在看清席上人員的一瞬間,變得無處安放。
這根本不是他們家族的包廂,裡頭都是江開那群狐朋狗友。
他人緣一直很好,身邊總是人來人往,在座各位除了龍天寶,盛悉風幾乎都不認識,但也有幾個眼熟的,比如昨日在山下攔車的那兩個男人。
還有侯雪怡,她正坐在昨天攔她車調戲她的那個男人身邊,根據他們座位的距離,不難看出兩人是一起的。
侯雪怡哪曾想到她居然會出現在這裡,表情可謂五彩紛呈,有錯愕,有困惑、也有不安和難以置信。
主位空著,眾人對江開的到來絲毫不意外,顯然提前就已經說好要一起用餐。
隻是沒想到他還帶了人,坐在主位兩側的人同時起身,手忙腳亂給盛悉風騰位置。
江開手輕輕搭上盛悉風後背,半推著她前走。
他接下去的稱呼,她第一次親耳在非必要情況下聽到。
自然,熟稔,仿佛他已經說過無數遍那般順口,不見半分燙嘴:
“我老婆,叫她悉風就好。”
包廂裡有一瞬的寂靜,緊接著,在龍天寶的帶頭下,不管認不認識盛悉風、知不知道江開已婚、相不相信這個消息,先爆發了一陣恭維和問候。
沒人會蠢到直接上來喊她名字,都是喊的“嫂子”。
劇情急轉彎,盛悉風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全部作廢,她被江開帶著來到位置坐下,才如夢初醒,抬眼去看他。
“盛公主。”他在喧嘩中靠近她耳畔,“給點麵子。”
明知道她誤會,該解釋不解釋,故意看她生那麼久氣。盛悉風麵無表情盯了他兩秒,無人看到的桌下,她抬起腳,朝他的腳,狠狠踩了下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朝眾人露出個無懈可擊的得體微笑,即便心裡還在罵罵咧咧——她從小接受淑女教育,這不是什麼難事。
“你們好。”
看在侯雪怡出現在這裡應該和他真的沒關係的份上,也看在他的臉麵就是她的臉麵的份上,她給他這個麵子。
先一致對外,內部矛盾晚點再解決。
這一腳下去,江開擱在她椅子扶手上的手陡然一緊,手背肌腱和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尤為明顯。
大庭廣眾下,因為死要麵子,他成功做到了打罵不形於色,愣是一聲沒吭。
桌上關於盛悉風的話題還在持續。
昨天攔她車的男人這會徹底接受現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調戲了車神的老婆,這罪名可大可小,與其躲躲閃閃最後被她揭穿,倒不如大大方方自己承認,至少還能賺個真性情的名聲。
“開哥,開嫂。”攔車男斟滿酒杯,站起身,“昨天在山下不知道開嫂身份,多有得罪,這裡自罰一杯給二位賠罪,還請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彆跟我一般見識。”
江開對此完全不知情,聞言心下詫異,側頭去看盛悉風的反應,她眼睜睜看那人仰頭一飲而儘,卻一言不發,從她拿喬的姿態,他得出結論:確有此事。
這人他也不怎麼認識,朋友的朋友的表弟,圈子裡的邊緣人物,否則也不至於被分配到山下攔車。
夫妻倆都沒有表態,攔車男尷尬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氣氛一時有些膠著,江開溫和地笑笑,手搭到盛悉風椅子靠背上,這個動作不涉及肢體接觸,但隱晦透露出維護的姿態,和相熟的人之間才有的小親昵。
他不問那個男人,問的她:“昨天,怎麼了?”
盛悉風搖頭,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這種自以為是的普信男她見多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不想認識,不想接觸,離她遠點彆來煩她就行。
結果人家為表真誠,巴拉巴拉,開始主動坦白,當然其中還夾帶些避重就輕和故意討好的成分:“昨天我不是在山下攔車嘛,攔到開嫂的時候,看開嫂對賽車有點興趣,就想搬出開哥的大名邀請她一起上來看,但是開嫂說……”
聽到這裡,盛悉風眉頭一皺,發覺大事不妙。
江開正聚精會神聽到最精彩的部分,忽然旁邊伸過來一雙溫熱的手,將他兩隻耳朵給捂了起來。
他不許聽。
這踏馬什麼路數?攔車男懵逼,消了音。
“……”江開側頭,和盛悉風四目相對,兩人離太近,看對方的臉有些許重影。
而他一貫氣定神閒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迷茫的神色。
盛悉風看似鎮定,實則內心也被自己情急之下、腦電波短路的行為所震懾,就這麼捧著他的臉捧了三秒鐘,直到其他人紛紛打趣著起哄,龍天寶個缺心眼看熱鬨最不嫌事大:“親一個,開哥開嫂親一個。”
她觸電般把手移開。
掌心還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她現在隻求攔車男彆在江開麵前揭她的短,所以勉強說了句:“沒什麼,不知者不罪。”
她的敷衍溢於言表,攔車男訕訕說了句“多謝開嫂不跟我計較”就坐下了。
江開卻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他拽她衣袖,不懷好意地跟她低語:“開嫂說什麼了?”他觀察著她逃避的眼神,挑挑眉:“噢,懂了。”
盛悉風:“……”
江開點到為止,沒有戀戰,轉而和桌上眾人談笑風生,扭轉了有些尷尬的氛圍。
他直接略過了攔車事件,隻在聊天間隙,不動聲色看了帶攔車男過來的朋友一眼。
那朋友當即會意。
這頓飯吃到一半,攔車男就以家裡有事為由,帶著候雪怡離開了,在座眾人渾不在意,仿佛隻走了兩個陌生人,彆說挽留,甚至沒有過問緣由。
候雪怡走出包廂前,遲疑地回頭。
盛悉風正專心看手機,頭也沒抬,倒是江開淡淡暼她一眼,隨即和盛悉風說了點什麼,盛悉風有點惱,拿手肘懟他,他就笑了起來。
*
這是盛悉風第一次以江開老婆的身份參加他的朋友聚會,整場飯局,江開的狀態不見半分勉強,往誇張點說,簡直春風得意。
她大概能猜到為什麼,她是個拿得出手的老婆,這點她非常清楚。
活到這麼大,除了沈錫舟和江開,從沒有人敢對她的長相指指點點。
至於他們兩個,有一萬種辦法從她身上挑刺,說她眼睛大得能演鬼片,說她紅撲撲的臉像高原紅,說她身上滑溜溜像魚,說她細皮嫩肉嬌氣,說她頭發多熱死活該,罔顧三歲的年齡差嘲笑她矮。
他們一口咬定,大人們誇她漂亮都是騙她。
她年幼不懂事的時候確實被他們“pua”到,一度以為自己是那種不太好看的小孩,但隨著成長過程中不斷吃到美貌紅利,她就是再傻也搞懂了自己的真實顏值,而且他們損她的那些,什麼眼睛大,什麼細皮嫩肉,明明全是優點。
幼兒園《白雪公主》的演出,她演的正是白雪公主。
選角獲得一致默認,沒有人明白,全幼兒園最好看的小姑娘為什麼會在得知自己是白雪公主時,露出那種受寵若驚的表情。
當天放學,她回家望眼欲穿地等到兩個已經上小學的男孩子回來,他們一進家門,她就迫不及待上去炫耀:“我們幼兒園的話劇,《白雪公主》,你們猜,我演誰?”
兩個男生對視一眼,開始陰陽怪氣,一唱一和。
沈錫舟:“演白雪公主了不起嗎?”
江開:“了不起,當然了不起。”
她瞪大眼睛,都忘了反擊他們,疑惑道:“你們怎麼知道我演白雪公主呢?”
他們應該以為她演小矮人才對呀,或者壞皇後。
這個問題把兩個男孩子給問住了。
接他倆放學的保姆阿姨笑著代替作答:“這還用問嗎?悉風這麼漂亮,當然演白雪公主呀。”
這還得了?兩個男孩子當場反悔。
江開:“她應該演小矮人。”
沈錫舟:“或者皇後。”
江開:“她老師真瞎。”
盛悉風當時非常生氣,但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啼笑皆非。這兩個人,其實潛意識裡一直知道她漂亮的。
*
吃過飯,大家散場。
外頭陽光正好,照得山間一片耀眼的金燦燦,江開提議走回木屋。
盛悉風沒有拒絕。
彆扭後的單獨相處,一開始那段路,雙方隻是並肩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心不在焉地欣賞山林風光。
直到盛悉風收到了侯雪怡的微信。
消息太長也太囉嗦,看得出經過字斟句酌,她不耐煩看,正好江開在旁邊正大光明“偷窺”,她乾脆把手機塞給他:“你給我總結一下。”
江開一目十行地讀完,侯雪怡的大致意思是反省自己的愚蠢,居然沒想到她就是江開的老婆,為那些不當言論、以及勾搭江開的越距行為道歉。
盛悉風越聽越不對勁,皺眉:“她沒說怎麼解決她在學校給我造的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造什麼謠了?”江開也皺眉。
盛悉風:“說我跟已婚男,哦,也就是你,有染。”
“……”江開直接無語住了。
盛悉風拿回手機,簡短回複。
「不澄清你造的謠?」
想想侯雪怡那個腦子,她不放心,發完又補充一句:
「彆替我公開私事」
侯雪怡在那刪刪減減地打字,半天沒發新消息過來,盛悉風懶的再等,一句「裝傻就沒意思了」結束對話,然後把手機揣回兜裡,雖然陽光很盛,但山上海拔高,氣溫偏低,山風吹在手上涼颼颼的。
又走出幾步,江開問:“你不用跟我道個歉?”他歎氣,可憐裝的挺像回事,“我的房間,行李都給我扔出去了……”
盛悉風還沒跟他算賬呢,他倒自己湊上來了,她冷笑一聲:“你少在那賊喊捉賊,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你要裝傻耍我一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