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自殺”
沈明洲握著操控,猛然想衝上去用蜻蜓的機翼絞碎繩索。
對於無人機來說,嘗試隔斷繩索無異於自毀。
可是沈明洲沒有絲毫猶豫。
然而,作為沈明洲研發的搜救無人機,蜻蜓在即將碰到繩索的瞬間,偏離了目標。
它有自動避障
沈明洲被自殺震得頭腦不夠清醒,發現自己徒勞的行為之後,果斷急切喊道“邵煉試試你的機翼。”
邵煉應聲而動,整個屏幕都隻剩下無人機瞄準繩索的視線。
不知道是邵煉機翼材質過於鋒利,還是繩索偷工減料,屏幕鏡頭猛然顫動,在邵煉的無人機機翼損毀碎裂的瞬間,那人猛然砸落在地。
屏幕上隻剩蜻蜓傳回人體微弱的熱源影像。
幾秒鐘之間,沒人能說清那人究竟活著還是死了。
沈明洲的聲音在夜風中變得沙啞,“報警快叫救護車。”
他說完,直接給蜻蜓設置了懸停,將遙控器扔給江嶽。
天台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隻能見到沈明洲的背影。
夜晚的工業區一片混亂。
工程師們果斷的打起110和120,順便跟隨著沈明洲往對麵奔跑。
沈明洲手指冰涼,整個人如墜冰窖般迎著夜風。
他第一個衝到那間公司門外,想也沒想的翻過電動伸縮門,直直的往樓棟大門跑去。
他大可不必如此急切的去救援一個自尋死路的陌生人。
可是心臟跳得急促,喉管湧上辛辣的感覺,連帶太陽穴都突突突的狂跳。
生命脆弱得他顧不上多想,隻是拔足狂奔,不希望熱成像裡的陌生人,最終變得冰冷。
可能是因為自殺者進去了,大門敞開沒鎖,沈明洲非常容易的順著安全通道,到達了目的地。
沈明洲一進大樓,就見到地麵痛苦乾嘔的自殺者,看樣子,至少性命無憂。
忽然定下心,沈明洲才覺得四肢脹痛,呼吸困難。
他關在實驗室裡太久了,猛然這麼一通奔跑,到了現場也隻顧著喘氣。
“沒事嗎我看看。”邵煉見到那人倒地,手腳熟練的扶起對方,檢查呼吸情況。
確定沒事之後,才仰頭看向沈明洲。
剛才跑在隊伍前麵,體力驚人的沈明洲,靠在空蕩大樓牆邊,彎著腰喘氣。
見邵煉看過來,還抬手指了指自殺者。
“他沒事。”邵煉答道。
沈明洲慘白著一張臉,露出一個欣然的笑,點了點頭。
他實在是沒力氣說話了
沒事就好。
報警的、叫救護車的工程師們,終於發揮弱雞的體力趕到現場。
邵煉將神誌不清的自殺者交給擁有急救經驗的卡恩,站起來走到沈明洲身邊。
體力爆發趕過來的沈明洲,現在依然隻是一位四肢不勤的少年宅。
邵煉見他額角都是冷汗,喘得快要暈倒,忍不住一掌摸上他後頸,埋怨道“體力這麼差還跑什麼跑。我們會救人的。”
一手汗。
沈明洲白他一眼,直起身來,平穩了呼吸說道“活著就好。沒事那我回去了。”
沈明洲要走,邵煉肯定不留。
他撿起地上無人機殘骸,叮囑卡恩和宋雙等到警察和救護車來,卡恩給他比了一個ok。
邵煉便頭也不回的跟上了沈明洲。
也許是體力消耗太大,忽然又沒了支撐他的那股恐懼,沈明洲手腳發酸,抬手就能抹下一把汗。
到了樓外,夜風一吹,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下次不用那麼急,我們這麼多人,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衝在前麵。”
邵煉脫下外套給他披上,完全不嫌棄沈明洲一身的汗。
“當時沒想那麼多。”沈明洲穿上邵煉的外套,頓了頓,“還是要親自看一眼才放心。
奔跑之後身體留有運動的餘熱,沈明洲的指尖卻冰涼。
邵煉想也沒想,籠住沈明洲的手,塞進自己溫暖的口袋。
在沈明洲沉默茫然的視線裡,邵煉拖著他往外,“走吧,不會有事的。”
工業園道路寂靜,沈明洲的手被邵煉攥著放在口袋裡,源源不斷的傳來溫暖的熱度。
人類選擇死亡的念頭,總是輕易又悲涼。
如果他們沒有發現這個人,也許這人不過是明天派出所出警的任務。
他隻會遠遠的在高科樓棟裡,給對麵突然到訪的警車,一個困惑的眼神。
還好,他們發現了,阻止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邵煉手心灼熱,高大的身軀為沈明洲擋去了不少風。
他一手拎著無人機,一手牽著沈明洲,回到高科宿舍,才鬆手。
邵煉將無人機隨手一放,去給沈明洲打開熱水。
他說“我待會叫江嶽把蜻蜓送回實驗室,然後做好數據記錄。明洲,快來洗個熱水澡。”
他剛出來一看,沈明洲惋惜的捏著無人機,大有重回實驗室給邵煉做一台更新更好的出來的趨勢。
“你彆去修它啊,網上四千來塊買的,沒有修的必要。”
“可它救了人命啊。”沈明洲眼神裡都是讚許,“就這麼壞掉太可惜了。”
可惜
邵煉從不覺得。
他盯著沈明洲蒼白卻含笑的臉龐,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見到人自殺,沈明洲會是這樣的反應。
換成同齡人,早該嚇傻了。
等著大人開解,勸道。
可沈明洲不一樣,第一時間發現,第一時間叫報警,第一時間衝向現場。
單薄、消瘦的背影,在夜色裡奔跑起來,帶著永不疲憊的活力。
仿佛這樣的活力到達現場,就是死了也能把人給救回來。
邵煉忽然垂下視線,無法與沈明洲欣然的表情對視。
如果以前,有沈明洲這樣的人在他身邊,可能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你洗個澡,吹乾頭發再睡覺,不要著涼了。”邵煉隨口囑咐,要往外走,“江嶽會負責回收蜻蜓,順便幫你把數據記錄下來。你先休息吧。”
可人沒走出門,就被沈明洲抓住了衣擺。
邵煉微微皺眉,順著沈明洲的手臂見到了他茫然而好奇的視線。
“你怎麼了”
邵煉的情緒瞬間低沉,沈明洲能感受到。
如果這人就這麼走了,他可能一整晚都會思考邵煉怎麼了。
邵煉抬起手,要去褥沈明洲的頭發,手掌卻懸空猶豫了許久,最終歎息一聲,放棄掙紮,用力將沈明洲微潤的短發,揉得一團糟。
“沒怎麼,想起了一個人。”邵煉的聲音飄得很遠,滿是懷念的語氣,不肯麵對沈明洲關心的視線。
“我的室友,在我讀博的時候,自殺了。”
說到這話,邵煉殘忍的露出諷刺的笑意,不敢去看沈明洲的眼睛。
他說“因為他覺得嫉妒,為什麼我能輕鬆解決的問題,在他手上就是無解難題。再加上博士遲遲無法畢業,所以選擇了自殺。用槍。”
邵煉收回手,比出了槍械的手勢,抵住太陽穴,殘忍的笑道“美國人的直白凶狠,你連救他的辦法都沒有。”
他的語氣故作輕鬆,暗藏著沉重的壓力。
沒人會在彆人死亡時感到愉快,他嘴角的弧度勾起,透露出的卻是比悲傷還複雜的情緒。
沈明洲覺得他很難過。
這人平靜的勾起嘴角,眼底藏著的陰影,仿佛也有過自暴自棄的想法。
悲傷的情緒是會傳染的。
沈明洲仰頭說道“我以前想過自殺。”
少年的聲音低沉沙啞,快要忘記的過去,漸漸湧上心頭。
說完,他又露出輕鬆的笑,“不過,自殺這種事情,除了讓憎恨我的人感到痛快,好像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好處。”
他低啞歎息,仿若無聲,“太傻了。”
這句感歎,不知道是在感歎的誰。
世上沒有什麼窮途末路,唯獨生命的結束才會給一切狂妄的夢想畫上休止符。
沈明洲不是十六歲,卻曾經十六歲。
如果他死了,像是每一個夜晚站在陽台、馬路、樓頂、湖邊思考的那樣赴死,是不是隻有人會為他的死笑著鼓掌。
而不是悲傷。
畢竟,那時候他一無是處,不受期待。
好像全世界能夠聽到他聲音的地方,隻剩一台小小的電腦,無數陌生的id用簡單的文字告訴他年紀輕輕為什麼想不開,是網絡不好玩,還是網友不沙雕。
沈明洲是靠著網絡陌生人無意散發的熱情撐過來的。
他學習了代碼程序,追趕彆人早已掌握的知識,真正從單純的字符組成的世界,感受到自己活著的意義。
“邵煉,你不能放棄自己。”
他想起自己絕望的時間,辛苦做出的專利被偷,甚至收到了公司起訴。
一切努力報廢,甚至麵臨離開深愛的實驗室的結果。
可是沈明洲沒有想過放棄。
他活著,就要做最愛的事情。
他說“我不懂你的室友,但我懂你。隻要你還喜歡著實驗和研究,就不可能找不到出路。也許你曾經遺失過方向,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走再遠的彎路,都能回來。”
邵煉笑了笑,“當然,畢竟我有你這樣的天才。我不會像他那麼果斷的放棄。”
“我不是天才。”
沈明洲聽過無數次的誇獎,卻第一次認真的反駁。
他微微仰頭,嚴肅的盯著邵煉,“我所有的經驗都經過了多年的嘗試,全是我從失敗裡累積出來的成功,最後隻是看起來像我輕鬆做到的似的。邵煉,我一直覺得,你不應該隻做一個商人。你比任何人都要聰明,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很多我琢磨了許多年才懂得的理論,你十多年前已經弄得清清楚楚。如果我能早點兒學會,可能就能省下更多的時間,去做更多的實驗。”
沈明洲聲音低沉。
“邵煉,你不該浪費了十年的時間。”
邵煉恍然。
他意識到沈明洲誤會了。
誤會他因為室友自殺,在最好的年齡退出研究,浪費了一身才華,放棄了科研的熱情。
邵煉應該解釋,消失的十年並不是自暴自棄。
可他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去闡述自己長達十年的失敗。
他現在,確實放棄了。
完完全全的不去考慮從失敗裡再去爭取一次嘗試。
因為,他覺得那是徒勞。
邵煉從不會做徒勞無功的研究。
也許天才和天才有許多相似,在這一刻,邵煉才發現自己和沈明洲本質的不同。
沈明洲會為了一個荒謬構想,反反複複的實驗,從不畏懼失敗。
而他,會確定結局必然失敗之後,徹底封存課題,不再提起。
邵煉摸著沈明洲的後腦,感慨的抱住了沈明洲。
他說“室友自殺之後,我很希望有人能夠這樣抱抱我。可惜,我當時太冷漠了,所以沒人這麼做。”
他好似撒嬌一般壓在沈明洲肩頭,“但是你可愛,所以我想抱抱你。”
身軀單薄而溫暖,連帶著邵煉塵封的記憶都跟著鮮豔起來。
如果有沈明洲在,他十年以來的失敗,是不是能夠有一個成功的結果
第二天,沈明洲沉默的埋頭在蜻蜓改裝之中,動手將自動避障功能修改為可開關模式。
邵煉歪倒在椅子裡,大爺似的看著他,半晌來了一句,“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嗎”
“不要。”沈明洲拒絕得生硬,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昨晚一定閉嘴,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才過了一個晚上,你就變得這麼暴力,一點也不溫柔。”邵煉拍了拍自己的肩,“明明昨晚還那麼可愛的貼在我肩頭,安慰我說”
“滾啊”沈明洲想打死他。
“行行行,我滾,我滾到你左邊來。”
說完,邵煉笑得開懷的挪動座椅,從沈明洲右手邊,滑動到了左手邊。
他就喜歡看沈明洲炸毛時候,充滿朝氣的樣子。
沈明洲越發覺得邵煉得寸進尺了。
昨晚他隻是稍微安慰了一下邵煉,稍微語氣溫柔的告訴邵煉自己會陪著他。
結果變成了“陪我洗個澡”
“陪我睡一覺”
guna
沈老師真的很生氣。
甚至生氣得將改好的蜻蜓收進減震箱,表示自己不回來了。
比賽結束之前都不會回來了
然而,呲著拖鞋,穿著卡其長褲的邵老板毫無悔過之心,說道“太過分啦沈老師,說好陪我,現在又要丟下我。那我勉而其難的陪陪你吧。”
沈明洲提著箱子,上下打量邵煉穿著,露出一個十分嫌棄並且不屑的微笑。
“嗬,對不起,我嫌你陪我出門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