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景渡自打認識他以來,還沒見過他這麼沮喪。
直到當晚家仆過來叫他們用晚飯,容灼看到滿桌子飯菜,心情才稍稍好轉了一點。
“中午你們在外頭騎馬,沒能好好陪你們吃個飯,今晚怎麼說也該補上。”江繼岩朝容灼道,“尤其是容小公子,第一次來寒舍做客,江某若是招待不周的地方,容小公子可千萬莫要見怪。”
“江少卿太客氣了。”容灼忙道。
於景渡目光一直打量江繼岩,似乎預感到他有話想說。
果然一番寒暄之後,他突然開口道:“容小公子此前去過永安侯世子張羅的詩會吧?”
容灼一怔,沒想到這個江繼岩不止認識他,還知道他參加詩會的事情。
不過這也不是秘密,京城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少。
“是啊。”容灼道。
“江某聽聞那日太子也去了詩會。”江繼岩道。
容灼抬眼看向他,感覺江繼岩似乎是話裡有話。
“太子借著詩會想籠絡人,老把戲了。”江繼岩笑道:“好在容小公子幸運,躲過了一劫。”
他這短短兩句話裡,信息量太大了,容灼聽完之後整個人都蒙了。
要知道自己討厭太子的事情可誰都沒敢提過,就連於景渡都沒說,就是怕禍從口出。
這江少卿倒好,第一次見麵就在自己麵前說太子壞話,還拉著自己一起。
“容小公子應該也不喜歡太子吧?”江繼岩問道。
“我……”容灼根本不敢接茬,求助似的看向於景渡。
於景渡早在江繼岩問出第一個問題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若非不想當著容灼的麵發脾氣,這會兒江繼岩就要倒黴了。
但理智上,於景渡卻也能猜到江繼岩為什麼會這麼做。
對方在大理寺當值,最擅長的就是盤問,而且極會察言觀色。
旁人問話要的是答案,他則完全是通過觀察人的神色,來得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容灼這樣沒什麼心眼的少年,在他江繼岩麵前就跟一張白紙一般,什麼都藏不住。
“容小公子,你我都是青石兄的摯友,咱們之間不必避諱這麼多。”江繼岩道:“江某說話比較直,不愛藏著掖著,容小公子莫要介意啊。”
“無妨。”容灼忙道。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早已七上八下忐忑得不行了。
“我……”容灼斟酌了半晌,“隻是不想摻和朝中的事情,畢竟伴君如伴虎……”
“不想摻和他的事情就對了。”江繼岩道:“容小公子看人的眼光還是可以的。”
容灼乾笑兩聲,也沒接話。
誰知江繼岩話鋒一轉,直接問道:“其實朝中除了那位,也不是沒有值得倚仗的人。容小公子既然不喜歡太子,就沒考慮過另外一位?”
“另外一位?”容灼不解道:“江少卿是指……”
他心念急轉,很快反應了過來,對方說的另外一位是宴王殿下。
按照原書的走向看來,抱宴王大腿肯定是沒錯的。
可是容灼並不認識對方,也實在是真的不想摻和這裡頭的事兒,自然不會考慮這個。
更何況太子喜歡他是因為他符合太子的人設,宴王可未必將他放在眼裡。
那位殺伐果決的宴王殿下,說不定最討厭他這樣的文人。
“江某聽聞另外一位雖名聲凶了些,但為人還是實在的。”江繼岩避開於景渡冷厲的目光,繼續開口道:“容小公子當真沒考慮過?”
他話音一落,於景渡也看向了容灼,似乎對這個答案頗為好奇。
“江少卿有所不知。”容灼尷尬地笑了笑,“說出來不怕江少卿笑話,我這輩子沒什麼宏圖大誌,隻想當個平頭百姓,平平淡淡過自己的小日子。”
他話音一落,江繼岩便和於景渡對視了一眼,換來的自然是於景渡帶著警告的目光。
這頓飯做得著實豐盛,可容灼卻沒怎麼吃進去。
江繼岩也不知道是發的哪門子瘋,竟然跟他聊這麼敏.感的話題。
飯後,容灼便先回了客房。
於景渡顯然有話要朝江繼岩說,便沒跟著容灼回去。
待容灼一走,江繼岩便單膝朝著於景渡跪下了。
於景渡冷冷看著他,目光中滿是冷厲。
“你眼裡還有本王?”於景渡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令江繼岩不由一凜。
這些日子因為要隱藏身份,於景渡從未在他麵前自稱過本王。
今日,他是真的動了怒。
“公子!”江繼岩開口道:“我知道您其實早就有了選擇,隻是下不了決心而已。您不想傷害容小公子,想找個萬全的法子,可容小公子自己早已給了您答案了啊。”
他既隻想過自己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不想和朝中的任何人牽扯,那麼於景渡能選的隻有一條路,以青石的身份在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於景渡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就是太清楚了,才會猶豫不決。
“公子,長痛不如短痛啊!”江繼岩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嗎?”於景渡冷聲道。
他知道該怎麼做,可他還是會忍不住在心底生出那麼一絲貪念,想著若是能讓小紈絝陪著自己走這條路就好了。
小紈絝或許不夠聰明,不會玩弄權術,甚至都不願意入朝。
可於景渡所求的並非這些,他隻是想著,若是將來身邊能一直有一個這樣明亮清澈的人,那這條注定漫長黑暗的道路,或許不會那麼難熬。
“公子……”江繼岩開口道。
“不必廢話了,今日之事且給你記著,若有下次,你便不必跟著我了。”於景渡看了他一眼,而後便起身離開了。
江繼岩歎了口氣,一臉惆悵。
他現在是真怕他家殿下發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舉動來。
於景渡離開飯廳之後,便徑直回了客房。
可令他意外的是,房中並沒有容灼的身影。
於景渡在屋裡坐了片刻,隻覺眼皮一直在跳,心中也不由有些煩躁。
隨後,他起身出了房間,想去找人問問容灼的蹤跡。
然而他剛出了小院,便聽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嘈雜。
於景渡快步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在半路遇到了匆忙趕來的一隊護衛。
“出什麼事了?”於景渡問道。
“青石公子,莊子裡有刺客,我們家公子讓屬下趕來保護您和容小公子。”護衛道。
於景渡麵色一變,呼吸險些窒住。
莊子裡來了刺客,偏偏這個時候容灼不見了。
他幾乎不敢往下想……
若是遇到刺客,小紈絝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身板,該如何應付?
“找人……”於景渡開口,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有些啞了。
護衛們反應倒是快,當即派人去找家仆詢問了幾句,得知容灼在用過飯之後便去了花園。
於景渡這才想起來,小紈絝下午說過要去摘一枝月季給他。
“糟了,刺客好像就是從花園那邊翻牆進來的。”一個護衛忙道。
花園那邊夜裡沒人,從那處進來不容易被察覺。
於景渡聞言朝著花園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還記得今日路過時看到的那幾簇紅色月季,於是毫不猶豫直奔那處。
借著不遠處掛著的燈籠透出的火光,於景渡一眼就能判斷出這裡沒人。
隻有青磚撲成的小徑上,一朵被人踩壞了的月季,看著格外刺眼。
於景渡慢慢走上前,俯身拾起了那朵花,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小紈絝來過,可他不會將好不容易征得家仆同意才摘來的花就這麼隨意丟在地上。
於景渡轉頭看向周圍的花叢,莫名覺得鼻腔裡都充斥了一股血腥味。
他不敢去想,卻還是抑製不住在腦海中想象出了手中這枝花是如何落到了地上。
“容灼……”於景渡開口,聲音帶著不自知的惶恐。
就在鋪天蓋地的絕望湧上心頭的那一刻,他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回應。
那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顫的聲音,將於景渡從無邊的絕望中一把拽了出來。
隨後,於景渡看到身旁的一叢月季花被人扒拉開,緊接著小紈絝的腦袋探了出來。
“救命!”容灼氣若遊絲地道。
於景渡剛鬆了的那口氣登時又提了起來。
卻聞小紈絝帶著哭腔道:
“我快被花刺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