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這話問出口,氛圍登時變得微妙起來。
周豐很想轉頭去看看身邊“小廝”的表情,卻又怕容灼發現異樣,隻能強忍著。
“容小公子,你為何突然這麼問?”周豐強裝鎮定道。
“嗨,我就是隨口一問,沒彆的意思。”容灼忙道。
他怕周豐多想,又找補道:“況且有龍陽之癖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對吧?你看我不就是嗎?你不也照樣不嫌棄我……我的意思是,你還願意與我交好。”
身後那“小廝”目光落在容灼身上,心道這小紈絝說謊還真是一套一套的。
當初在他麵前隔三差五說自己不喜歡男人,如今到了周豐麵前張嘴就說自己有龍陽之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你見過宴王殿下吧?”周豐問道。
“見過啊,他回來那日不是在街上走了一遭嗎?我看過一眼。”容灼想了想道:“可惜他戴著麵具,也看不清長什麼樣。”
周豐揣摩著身後那“小廝”的心思,朝他問道:“那你見了那一麵,覺得宴王殿下如何?”
“人高馬大的,看起來有點凶。”容灼想起那日對方朝他投過來那一瞥,還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他話說到此處,想起來這宴王將來可是要當皇帝的,又找補道:“不過宴王殿下威名赫赫,想來定是個英雄人物。”
他這話說得毫不走心,明顯就是在奉承,還奉承得敷衍至極。
其實這也怪不得容灼,他對這位宴王原本是沒什麼看法的,但自從想明白了青石的去處之後,他對宴王殿下就有了幾分偏見。
畢竟,嚴格說起來,這位宴王可是從他手裡把青石給搶走了。
雖然容灼早已對青石這個沒良心的失望了,但每每想起此事,依舊不免心生挫敗。
那畢竟是真心相待的朋友,為了那個宴王一句話都不說就死遁了。
容灼此前一直以為青石也是拿他當朋友一般,誰曾想對方為了宴王,竟半點情分都不顧念。
正因如此,容灼心裡對這位宴王多多少少是帶了點敵意的。
此事不止關乎青石,還關乎他作為一個紈絝的尊嚴。
花銀子包的小倌兒都被人搶了,找誰說理去?
這日之後,容灼和周豐便漸漸成了朋友。
畢竟,沒有什麼能比一起討論八卦更能拉進彼此感情的了。
最重要的是,容灼發現這個周豐學習也不怎麼認真。
國子學裡好學生太多了,有周豐在,容灼倒是不那麼寂寞了。
不過容灼很快發現,周豐家裡的小廝換得特彆勤。
那個身形高大相貌平平的冷麵小廝,自那日之後就沒再出現過。
福安宮。
宮人們正在幫著於景渡試禮服。
他的冠禮很快就要到了,這幾日忙得壓根抽不開身。
“行了,就這樣吧。”於景渡揮退了宮人,將禮服扔到一邊,神情看起來有些煩躁。
“殿下,您再忍幾日吧,等冠禮一過陛下那邊應該就不會盯得這麼緊了。”黎鋒道。
於景渡在邊關自在慣了,哪怕先前偷偷回了京城,也一直沒以真實身份露過麵。但自從他進了宮之後,皇帝那邊便一直派人盯著他。
依著他的能力,將這些人甩掉倒不是難事。
但他若頻繁這麼做,隻怕會引起皇帝的懷疑。
“父皇那邊近日如何?”於景渡隨口問道。
“大理寺那邊結案了,尤承駿罰了銀,責令他閉門思過半年,六殿下替他毀屍,閉門思過三個月。”黎鋒道。
於景渡聞言冷笑一聲,“一條人命,也不過如此。”
“畢竟是小倌兒,又是奴籍……”黎鋒道:“就算是個平民百姓,估計也……”
此事說起來也不算是一條人命的事情,那晚停屍房被燒了的屍體,是江繼岩命人找來的,整件事情中並沒有無辜的人被害。
可事情在外人看來卻並非如此。
換句話說,哪怕這次真的死了人,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你信嗎?”於景渡問他。
“殿下您今天是怎麼了,突然在意起這種事情了?”
於景渡歎了口氣,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不遠處放著的琉璃花瓶上。
若是換了從前,他大概是不會去想這些事情的,誰死誰活都與他沒關係。
但是在認識了容灼之後,他莫名其妙被對方誤認成了小倌兒,還真頂著小倌兒的名頭過了那麼一段日子。就是這麼一段看似波瀾不驚的日子,將他從不食人間煙火的雲端,拉到了有血有肉的紅塵。
這裡的血肉不再像戰場上那般模糊橫陳,而是鮮活又生動的。
於景渡午夜夢回的時候,便覺得自己好像稀裡糊塗在那個叫尋歡樓的地方做了一回人,一個真正被人好好放在過心上的人。
可惜那日子太短了……
“本王去給父皇請個安吧。”於景渡突然開口道。
“殿下這個時候去,可是要提六殿下的事兒?”黎鋒問道。
“再說吧。”於景渡淡淡開口,眼底又恢複了一片清冷。
禦書房內。
皇帝手裡拿著一份折子,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也虧這幾封折子壓了幾日朕沒顧上看!”他說著將折子扔到一邊,“竟有人在這兒忙著替老六請封郡王呢。”
來福聞言開口道:“六殿下也滿十六了,我朝皇子滿十六封王的也不是沒有先例。”
依著本朝規矩,皇子滿十六便可封王,但大部分時候都會等及冠後再封王,除非遇到特殊的情況,比如某位皇子表現突出立了功勞,或者遇到立儲這樣的大事一並封賞幾個皇子以示慶祝。
“話是這麼說,老三倒是十六封的王,可這是他在邊關丟了大半條命換來的。”皇帝冷聲道:“老六做過什麼?讀書不行,習武不行,碌碌無為也就罷了,如今還鬨出火燒大理寺這樣的事兒。”
皇帝越說越氣,眼看著恨不能將人拉過來揍一頓。
來福立在一旁不敢吱聲,心道這遞折子的人估計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折子遞上來的時候,對方八成是沒聽說六皇子犯的事兒。
沒想到折子被壓了這麼多日,今日皇帝才看到,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陛下,宴王殿下求見。”有內侍來報。
皇帝聞言麵色一緩,“快讓宴王進來。”
內侍當即出去通傳,不多時於景渡便進了禦書房。
他今日穿了一襲靛藍色的武服,整個人立在殿中顯得挺拔又英武,皇帝一看他這副模樣,心底的陰霾當即一掃而空,從書案前起身走了出來。
“你呀,也不知道多來看看朕。”皇帝走到他身邊,抬手在他手臂上親昵地拍了拍。
“兒臣怕擾了父皇批折子。”於景渡道。
“折子是永遠批不完的。”皇帝提到折子,想起方才的事兒,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說說你這幾日都在忙什麼?”
“兒臣難得回京,想多出去看看,就到處走了走。”於景渡一五一十地道:“頭幾日去過平安坊,國子學,還去茶坊聽過話本,也去江月齋吃過酒……”
於景渡身邊一直跟著暗衛,再加上他自己偵察能力強,所以皇帝的人何時盯著他,他都很清楚。既然如此,皇帝開口問起時,他自然不會有半點隱瞞。
果然,皇帝聽他這麼說,眼底便染上了幾分笑意。
“怎麼還去國子學了?那地方有你的舊識?”皇帝問他。
“兒臣幼時讀書少,早早便去了軍中,這些年也鮮少有時間讀書,是以一直很羨慕這些讀書人。”於景渡道:“那日兒臣還特意去拜訪了季先生,隻不過兒臣是個粗人,與先生沒什麼可聊的。”
他說到此處,眼底適時閃過一絲不自在,像是在自卑,又像是在委屈。
皇帝見狀心中一動,問道:“我兒若是喜歡,便多去結交些文人。”
“兒臣不懂舞文弄墨的事情,偶爾去看看便罷,結交還是算了。”於景渡道。
“季修年雖是文人,卻沒有什麼酸腐之氣,他教出來的學生,也多半都隨了他的性情,你與他們結交,不必覺得拘束。”皇帝耐心朝他道:“再說了,你是我朝的英雄,他們見了你也隻會欽佩,怎會介意你是不是粗人?”
皇帝說著溫和一笑,又道:“再說,我兒可不是粗人。”
“是,兒臣記住了。”於景渡忙垂首行了個禮。
皇帝很喜歡於景渡麵對他時的態度,他這個兒子留在他身邊的時間並不多,因此麵對他時總帶著點疏離和拘謹。再加上於景渡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很少會在他麵前示弱。
而正因如此,對方偶爾流露出來的一點點小情緒,落在皇帝眼中便顯得難能可貴。
和他那幫整天張著嘴討食的兒子相比,於景渡在疏離冷淡中透出的那點零星的委屈和怨懟,反倒戳中了皇帝心裡最軟的那處。
因著這一點柔軟,他便忍不住想給這個兒子多一點縱容和關心。
“哎,你那幾個兄弟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皇帝歎了口氣。
於景渡聞言沒有做聲,既不詢問,也不好奇。
“你六弟的事情,聽說了吧?”皇帝主動道。
“兒臣聽大理寺少卿江繼岩說過幾句,他與兒臣是舊識。”於景渡道。
他這麼不遮不掩,皇帝聽了後,眼底的試探便散了大半。
“你六弟為了替尤承駿遮掩,竟糊塗到讓他的人去乾毀屍滅跡的事情,還落下把柄。”皇帝恨鐵不成鋼地道:“朕怎麼生了這麼個蠢貨?”
於景渡心中覺得諷刺,他這位好父皇生氣竟不是因為鬨出了人命,而是嫌六皇子事情做得不夠乾淨。他心中這麼想著,麵上卻絲毫不顯,反倒順著對方的話違心道:“六弟性子單純,一時想岔了才會這麼做,再說死了的不過是個小倌兒。”
“嗯。”皇帝想了想,又道:“你說的倒是在理,他性子單純,腦子也不靈光,的確該好好教導,免得將來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於景渡垂首應是,麵上卻沒什麼多餘的情緒。
也不知是於景渡的話啟發了皇帝,還是因為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