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原書裡容家是沒有這一場磨難的。
既然如此,那此事追究起來,隻有兩個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他的某個舉動,產生了蝴蝶效應,引發了此事。但他自始至終都未曾牽扯進朝中的事情,他甚至連容父在朝中任何職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會引出這樣的禍端?
第二種可能,容父原本就裹進了這件事情中,但按照原書的走向,有人暫時保了他。如果是這種可能的話,那容灼就不得不想到一個人了,那就是太子。
雖然他沒有證據證明此事和太子有關,但按照原書的走向,他如今已經和太子交好了。這是和原書唯一不同的事情,所以容家的禍端多半和此事有關聯。
眼下他無從去證實自己的猜測,但事已至此,他沒有彆的選擇了……
容灼默默將信重新用油紙包好,揣了起來。
“公子,進去換身乾淨衣服,再喝點薑湯暖暖身子吧?”門房道。
“不必了。”容灼朝他道了謝,“若是江少卿回來,勞煩您知會他一聲,就說我來過。”
他說罷又借了紙筆,草草畫了個地圖,將容母他們的藏身處做了標記。
他這麼做隻是以防萬一,若他此去不成或者半路有什麼危險,總要給容母他們多留一線生機。
與此同時。
清音寺客房中。
於景渡從噩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黎鋒因為擔心他的病,所以今晚歇在了一旁的矮榻上,如今聽於景渡呼吸有些滯澀,忙上前查看,“您沒事吧?”
“無妨。”於景渡擺了擺手,過了半晌才漸漸調勻了呼吸。
他方才夢到小紈絝了,而且是個不大好的夢。
“公子,您近來這舊疾發作得越發厲害了。”黎鋒擔心道,“要不還是回宮,有吳太醫看著總歸要好一些。”
“沒有大礙。”於景渡道。
“殿下是不想回宮?”黎鋒問道。
於景渡起身披上衣服,而後走到窗邊將窗子推開。
外頭的冷風驟然灌進來,惹得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再過幾日吧,母妃的忌日,本王不想見到那些人。”於景渡淡淡道。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黎鋒聽了卻忍不住有些難受。
他們殿下為了與太子對抗,麵對陛下時的態度已經比從前好了不少。但他無論表麵上如何扮演“父慈子孝”,心裡終究是放不下過去。
於景渡看著外頭的夜色,想到那個夢隻覺得心口有些發悶。
他從懷裡取出那方從容灼那裡“騙”來的巾帕,放到鼻間輕輕嗅了一下,仿佛這樣能讓他稍稍好過一點。
隻可惜那巾帕被他帶著太久,上頭沾著的都是他身上的藥味,倒是聞不出來小紈絝身上那淡香味了。
“你繼續睡吧,本王出去透口氣。”於景渡說罷披上披風,便打算出門。
“殿下,外頭下著雨呢,涼。”黎鋒忙找了傘出來給他撐著。
“不必跟著本王。”於景渡接過傘便出去了。
黎鋒不敢忤逆他,但也沒心思繼續睡,隻能在門口候著。
於景渡撐著傘出來,見天色已經隱約有了要亮起來的跡象。
寺中的僧人已經起來開始誦經了,於景渡不欲在寺裡閒逛,便徑直朝著寺外的方向行去。
他打開寺門,借著朦朧的雨勢看向遠處,便見正對著寺院門口的台階上,一個瘦削的人影正埋頭往上爬。
天色尚早,再加上下著雨的緣故,於景渡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他素來是個冷淡之人,對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沒發生出同情心來,所以他望著那個身影,也隻是一臉冷漠,絲毫不會去想此人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趁夜也要冒雨爬山。
他甚至有點不大高興,因為此人打擾了他的清淨。
於景渡轉身想回去,卻覺心口一疼,像是被某種說不清的東西牽動了那麼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再次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人影,目光驟然一滯,竟是從中看出了點熟悉感。
不可能。
他下意識否認,心道這不可能是他想的那個人。
然而隨著那個身影越來越近,於景渡的麵色也跟著變了。
他將手裡的傘隨手一扔,大步走向了雨中。
“容灼?”於景渡輕聲喚道,像是生怕驚碎了眼前的夢境。
對方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他,露出了那張片刻前還在於景渡夢中出現過的臉。
台階上的少年早已被淋成了落湯雞,額頭上也不知是何時磕出來了淤傷,這會兒看著狼狽又可憐。他看到於景渡時很明顯怔了一下,而後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登時就亮了。
於景渡上前一把將人拉住,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少年手臂被雨水浸得冰涼,嘴唇都凍得有些發青。
於景渡顧不上其他,徑直將人按在了懷裡,用披風幫他擋住了不斷落下的雨水。
“你怎麼會在這裡?”於景渡問道。
“青石……”容灼一見到他原本隻顧著高興了,倒是沒顧上委屈。如今被人這麼抱著,便覺幾乎被凍得麻木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一顆心也跟著變得柔軟起來。
於是,容灼癟了癟嘴,忽然忍不住埋在於景渡肩窩大哭起來。
他積攢了一路的恐懼,不安和委屈,在被他抱住的這一刻,毫無征兆地湧上心頭。
沒人知道他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
深秋的夜雨冷得過分,他騎著馬時,雨落在臉上又涼又疼。
而且他因為太過害怕,路上還摔了一次馬,爬山時也腳滑磕破了腦袋。
他最怕的還是會撲空,就像去江府時一樣,誰也找不到。
可就在他力氣幾乎要耗儘的那一刻,於景渡出現了。
容灼窩在他懷裡,幾乎要懷疑這是他被凍傻了臆想出來的夢境……
“我們遇到了壞人……他們要殺我們。”容灼儘管委屈,卻也沒忘了正事,他哽咽著抬頭看著於景渡,朝他道:“我們的兩個護衛被他們殺了,我娘和舅舅他們還躲著呢……我去找江少卿,想讓他幫忙,可是他不在家……”
少年說著又忍不住開始委屈,再次將腦袋埋在了於景渡肩上。
於景渡擰著眉頭,將人攬在懷裡帶進了寺中。
黎鋒一見到自家殿下帶著容灼進來,都看傻了。
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心道這容小公子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去弄點熱水和薑湯,快。”於景渡朝他吩咐道。
黎鋒不敢耽擱,忙去準備了。
“把濕衣服先脫下來。”於景渡顧不上其他,連避諱都忘了,直接上手幫著容灼將身上濕透的衣服扒了下來,而後拿了毯子將人裹住。
“我衣袋裡有一封信。”容灼凍得聲音都在發顫,“你把信拿給宴王殿下,問問他能不能幫忙救救我娘親他們,我不知道那夥賊人還會不會再回來……”
於景渡動作一怔,並沒有去拿信,而是將被毛毯裹住的容灼抱到了榻上,又取了一張乾淨的帕子幫他擦頭發。
少年黑發濕漉漉地散在身上,一張臉凍得蒼白,看上去帶著幾分病態的美感。
但於景渡這會兒壓根沒心思欣賞,他手上動作溫柔緩慢,目光裡卻帶著壓不住的淩冽。
“你娘他們在哪兒,你記得嗎?”於景渡問。
“我記得,有紙筆嗎?我可以畫出來。”
於景渡聞言便去給他找了紙筆來。
容灼接過筆,這才發現手因為被冷透了,這會兒僵得根本握不住筆。
於景渡見狀拉著他的手握在掌心,慢慢摩挲著,試圖幫他恢複知覺。
“你先把信給宴王殿下送過去,我猜想害我們的人可能跟太子有關係,雖然我不確定……但是宴王殿下應該會願意幫我們吧?”容灼不安道:“你能不能……幫我朝他說說情……”
“宴王起得晚,這會兒估計還在睡覺。”於景渡道:“我與他的護衛們都很相熟,你放心……”
他說著將筆放到容灼手裡,而後從背後將人抱住,一手包在容灼握著筆的手上。
這樣一來,容灼的手便不像方才那麼無力了。
他在於景渡的協助下,總算是勉強畫出了一張地圖,還在上頭標了江府的位置,以作參考。
“待著彆動。”於景渡又扯了床被子蓋在他身上,而後拿著那張地圖出了房門。
外頭,黎鋒剛弄好了薑湯端過來。
“你帶幾個人去,將人帶出來,安置好。”於景渡接過薑湯,將地圖給了黎鋒。
“萬一……”
“沒有萬一,把人活著帶出來。”於景渡道。
黎鋒聞言忙點頭應是,而後便拿著那張地圖匆匆離開了。
於景渡端著薑湯進屋,看著容灼慢慢把薑湯喝完,麵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隨後,他走到容灼換下來的濕衣服旁邊,找出了裡頭那封信。
“我能看看嗎?”於景渡朝他問道。
“你看吧,看完了替我轉交給宴王殿下。”容灼道,“這是我爹給我的,他不想讓我知道,還瞞著我說是給外公的信,我偷偷打開看的……”
於景渡打開那封信掃了一眼,表情沒什麼變化。
片刻後他放下信,又出去了一趟,吩咐暗衛回京城盯著容父,免得容父陷入危險。
容灼這會兒稍稍緩過來了些許,麵色不再那麼蒼白了,但整個人看著依舊有點病懨懨的,似乎是著了風寒。
於景渡走到床畔坐下,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麵色很不好看。
“青石,宴王殿下什麼時候醒?”容灼問道。
“你來找他,是想投奔他?”於景渡問道。
容灼想了想,道:“我不知該找誰了。”
於景渡聞言沒再繼續追問,轉而道:“我讓他的護衛去找你娘他們了,你不必擔心。”
“真的?”容灼聞言眼睛一亮,“他一會兒醒了,不會怪你吧?”
“不會。”於景渡隨口道:“彆管他了,我讓人弄了熱水,你先洗個熱水澡,不然該生病了。”
容灼聞言忙乖順地點了點頭。
不過不等於景渡再次開口,他便身體一歪,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