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成了後來賀辭東一生最深最無言的痛。
地下停車場並不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岑景從出口走出的那瞬間,才恍惚發現天已經開始亮了。
鴉青色的天際預示著這個新年的開端注定要被風雪包裹。
岑景走到一麵牆的時候,終於沒撐住。
一隻手抵著牆,彎腰嘔出一大口濃黑的血。
他緩了那麼半分鐘時間,右手的手背擦過嘴臉,直起身。
平靜無波地看向不遠處停在路口的那輛白色長款麵包車。
停車場另外一麵的出口傳來警笛聲響。
而這邊的這輛車能耐心等到現在,可見姚聞予的確是花了不少錢。
麵包車的滑門拉開,岑景看著坐在裡麵的人,還是有兩分意外:“是你?”
“我們又見麵了。”對方說。
中年男人臉上增添的不單單是滄桑和環境造就的困苦,還有那雙在生死線徘徊過的再不加掩飾的眼睛。
戚老四,原本已經成為國際通緝犯的人,竟然能躲過那麼多方的追蹤,也是不簡單。
不過他日子不好過估計也是真的。
岑景看著他斷掉了兩根手指的手,和臉上那道平白無故給他增添了幾分凶相的疤,寒暄般說:“這算是你和姚聞予的二次合作?”
以前有過岑景視頻那事,岑景倒不奇怪兩人相熟。
戚老四靠著椅背,轉向岑景:“老主雇還是比一般人靠譜。姚聞予這人聰明不夠,但勝在挺大方。我能一路從孟買回國還得多虧他支持,他花錢買了你的命,這招牌肯定不能砸在你這兒。”
岑景勾了勾嘴角,啞嗓道:“看來這段時間四哥辛苦了,換了行當生意做得也不錯。”
“哪兒的話。”戚老四的眼神帶著無端的狠厲,語氣卻溫和,像打太極一樣說道:“阿東這人做事就是太絕,我有現在,他功勞也不小。”戚老四打量他的模樣,開口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他對你也挺狠的。”
岑景舌尖卷了一下口中的血腥氣,開口說:“這就不勞你操心了。”
“上車吧。”戚老四偏偏頭示意他,“我看你現在的模樣,也費不著我的人動手。”
岑景原本還想這個結局不算糟糕。
不需要在醫院躺上十天半個月,也不需要麵對警察反複的盤問和調查。
他隻是沒想到這個人會是戚雄安而已。
停車場裡,賀辭東等人留在最後。
警察下來的時候撲了個空。
衛臨舟隨便用誤會這樣的理由搪塞掉警察的追問,搞得警察反而看著賀辭東從頭到尾嚴肅的臉色,沒有了上前詢問的勇氣。
警察前腳剛走,賀辭東讓追著岑景出去的人就回來了。
來人喘著氣說:“沒找著人,他估計是提前踩過點,走的都是監控死角。”
賀辭東的臉色越發難看兩分。
衛臨舟走上前道:“你既然這麼在意他的動向,直接讓警方下通緝令不就好了。”
“你可以更會出主意一點”賀辭東睨了他一眼說。
衛臨舟後知後覺:“你一開始就沒想讓警察抓他是吧?”他不解:“那現在不正好,他已經離開了。”
賀辭東捏了捏眉峰,“他有傷。”
衛臨舟像看怪物一樣看他,“老賀,你到底什麼情況?姚聞予都要被打死了也沒見說什麼,岑景傷不傷你在意他乾什麼?再說了,他一個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賀辭東當然知道岑景不是小孩兒。
他非要離開的時候狀態就很糟糕了,但那種情況下他要強留,後果很難預料。
賀辭東說不清自己在擔心什麼。
他隻是有些心神不寧。
再次被冷雨淋醒的岑景,還被繩子吊在輪船的甲板上。天幕像一塊幕布一樣,帶著翻滾的黑雲和閃電。
雨砸得人皮膚發疼。
岑景低著頭,濕發下的一張臉皮膚接近透明。
如果不是他剛咳醒了一聲,很難讓人相信他還活著。
杵著拐棍,撐著雨傘的戚老四一步一步走上甲板,停留在岑景旁邊。
岑景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扯扯嘴角說:“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一次說完。”
戚雄安看著他。
“剛接到的消息,聽說姚聞予已經醒了。”
岑景在雨中被迫閉著的眼睛微微轉動了一下,又睜開,隻是說:“是嗎?”
他那一棍子打不打得死人,他實際上也隻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
事實證明,世界站了那剩下的百分之三十。
走到此刻,他能證明自己活過的理由,大概就是他成功比原主還早死。
想到這裡,岑景是真覺得挺操蛋。
戚雄安:“我其實還挺佩服你的,能撐這麼久。不過沒辦法,你不能活。”
“彆佩服我。”成串成串的雨珠沿著岑景的側臉滑過毫無血色的嘴唇,劃過下巴,落到地上。
他手被吊著,身體往前傾了一些,費力笑了下說:“我本來都做好要死的準備了,可偏偏遇上的人是你。撐這麼久,那完全是因為死在你這種人手裡,多少還是讓我有些不自在。”
戚雄安臉黑到底。
“嘴硬有什麼用。”他說。
說完伸手,示意邊上的人可以開始動手了。
岑景被吊到甲板外麵。
洶湧的海浪翻滾起伏,帶著能吞噬世間萬物的威力和轟然嘯聲。
岑景手腕早就被磨破了,人隻是在清醒和混沌中間的那一線而已。
戚雄安站在邊緣,居高臨下:“我活這麼多年,在我手裡丟掉性命的人不止你一個,但你是唯一一個到死都這麼平靜的。”
“那大概是,”岑景的聲音小到不仔細聽,在海浪聲中會被完全淹沒,“你沒見過世麵吧。”
總之,他心想。
差不多就得了,就,算了,一切到此為止吧。
他太困了。
繩索砍斷,洶湧的海水淹沒上來的那刻。
意識終於朦朧之際,岑景沒想到最後閃過腦海裡的人還是賀辭東。
他在這個世界牽扯最深的人也是他。
從很早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隻是很多年前,他尚有來路和歸途。
而這一次,他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