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搖晃了兩下,漸漸有對話出來,越往後看賀辭東的臉色越陰沉。
直到他拉到岑景被打到胃出血那裡。
眼前的鄧宇盛還在說:“我隻是後悔讓他抓住了機會,不然……”
鄧宇盛接下來的話沒能說出口。
因為他們所認為是為了姚聞予來的人,二話沒說,上前就照著他心窩子踹了一腳。
身體撞到鐵皮牆發出巨大的悶響,鄧宇盛當場摔下來,脖子和臉一片紫紅,張著嘴半天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可見賀辭東用了多大力氣。
旁邊姓楚的已經嚇傻了。
賀辭東周身都是低氣壓。
“你應該慶幸斷手斷腳的人是你自己。”賀辭東的聲音沉而狠厲,“殺人還指望姚聞予保你們,他能不能保住自己都還是未知數。”
楚軒和鄧宇盛終於意識到,賀辭東並不是因為姚聞予來的。
對大年夜剛和他分開,岑景就受到襲擊這事兒,顯然讓賀辭東很憤怒。
憤怒的點不僅僅在於姚聞予背著他安排了這一出,背著他對岑景下手。
憤怒的點更在於,他看見了岑景當時的處境。
他對岑景的感覺本來就已經踩在了交界線,連他自己都理不清楚是厭惡多還是其他什麼的複雜感。
乍然看見這視頻,幾乎瞬間點爆了賀辭東的理智。
他伸手扯了扯領口的領帶。
才勉強收住戾氣。
旁邊的人問:“老板,現在警方還沒查到這裡,接下來怎麼處理?”
“那就把他們交給警察。”
對方接著問:“那……這視頻?”
本意上問的人是想問要不要直接銷毀,畢竟這當中有直接涉及到姚聞予。
以姚聞予和老板的關係,他要是想保人,這種東西肯定是沒有更好。
不知道為何,聽見這話賀辭東整個人氣場更冷了,沉聲道:“一並交給警察,整個過程一五一十,讓他們全部交代清楚。”
“明白。”
警察來這裡把人帶走的時候,是直接用擔架抬走的。
帶頭人在加工廠外麵的空地上和賀辭東交談。
“能這麼快找到一些線索,要感謝賀先生的配合。”
賀辭東伸手簡單和對方握了一下。
對方接著道:“您也算這次案件的間接當事人,所以有些情況我們也可以和您說清楚。”
賀辭東示意對方直說。
“我們調查的過程中發現,岑先生名下的所有動產和不動產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進行過公證。並以私人名義私下進行過大量捐贈和安置處理。”
對方接著說:“要知道如果不是有重大事項發生,一般人很少會預設並以這麼快的速度處理完這些事。所以我們推測岑先生傷人事件可能是早有預謀。”
“不會。”賀辭東蹙眉,“這次的事情他是被動方。”
被綁他沒法提前預測。
去堵姚聞予,更多的是出於報複心理。
哪有什麼提前一個多月就開始計劃的事。
警方倒也沒否認賀辭東的說法,隻是問:“那岑先生是在事業上有什麼新的規劃和動向嗎?”
賀辭東:“沒聽說,時間太短,我的人還在找他。”
“那好。”對方笑笑,“今天先這樣,您這邊要是有任何新的線索,請及時聯係我們。”
人群很快散去,昨夜被雨打濕的地上留下一地淩亂的腳印和車轍痕。
賀辭東看著遠處的荒地,心道那個人就是在這裡經過生死一線,然後帶著渾身傷一個人走出去。
孤注一擲,滿身堅決。
賀辭東站在那兒,感覺深冬的凜冽姍姍來遲。
電話再次響起。
這次是高揚。
“老板,我們仔細調查過岑景過往的資料,和以往查到的都相差無幾。”高揚說到這裡,“不過我們還是發現了一點。”
賀辭東:“說。”
“岑景在跟著李美蘭的時候,大約五歲左右的樣子,有被送走一個月。因為當時李美蘭沒有撫養能力,跟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懷疑他從小就精神不正常,偷偷把他送出去的。”
賀辭東眯了眯眼睛,“送去了哪兒?”
“這個說來也挺巧合的,就是姚先生所待過的那個福利院。我們之前沒查到是因為時間太短,他的資料根本沒入檔,後來那裡還發生了一場大火,之後他就被李美蘭接回去了。”
五歲左右的樣子,同一家福利院。
剛好也在發生大火的那個時間段。
有種幕布塵封,從源頭開始一點點被掀開的感覺。
賀辭東回憶當初那些小細節,回想後來遇上姚聞予即使調查對證過,依然還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
有了開端,就如同燎原星火。
某些東西就再也遮擋不住。
“老板,老板!”手機裡高揚的聲音逐漸遠去。
天地顛覆,混沌又朦朧。
劇烈的頭疼襲擊而上。
感覺像是整個世界都朝他強壓過來。
有個人的聲音始終縈繞在耳邊。
“岑景早死了,從今天起我岑景是岑景,你賀辭東是賀辭東。”
“追加三千萬,利益四六開,我六,你四。”
“姓賀的,你特麼賣我?”
“你這完全屬於老男人禁欲太久,心理出現了問題。”
“聖誕快樂。”
“賀辭東,你可千萬彆給我死在這兒。”
那些被抽離扭轉掉的畫麵和記憶,開始一點點充盈,所有的一切,都和一個叫岑景的人相關。
那個人一手把“辰間”帶到了今天的規模。
他們不止一次針鋒相對,冷靜談判過,激烈爭吵過。
他們談起過關於喜歡和性的界限。
那人曾經因為一場劇烈頭疼,渾身冷汗地埋首在他頸邊,說等會兒就好。
他們一起到過鄉下,差點在床上打一架。
賀辭東記得他總是冷靜自持的模樣。
記得他生氣時眼底冒火的神情,記得他生病後發白的臉,也記得車子翻下懸崖,他為了救他,徒手掰開車門那雙傷痕遍布的手。
但是他忘了。
整個世界都把這一切忘掉了。
賀辭東又突然想起懸崖下,岑景突然問他後背的紋身下是不是傷疤時的樣子。
高揚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賀辭東甚至不用確認,都能肯定,他將一個人錯認多年。
那時的岑景必然已經知道了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
又或者說,賀辭東從沒給過他這樣的機會。
賀辭東發現自己也曾擔心過他活得太獨,但是,最終卻是他一手把他推到了絕境邊。
不止一次了。
冷風倒灌,冰刃穿腸過的滋味不過如此。
清醒的代價是與世界為敵。
賀辭東的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臉上血色褪儘,彎下腰,喉嚨漫上一股鐵鏽腥氣。
額角鼓起的青筋顯示他正在經曆很大的痛苦。
世界遠去,獨身與意識抗衡掙紮的過程不知道具體過去多久。
終於,漸漸的,他占了上風。
朦朧感不再,五識開始逐漸恢複正常。
賀辭東緩慢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還站在原來的位置。
旁邊的下屬撐住他,一臉慌張。
顯然不知道老板怎麼突然這麼大反應。
掉落在地上的手機,電話已經斷了。
賀辭東緩慢彎腰把東西撿起來。
換了個視角再來看眼前這一切,賀辭東眼底的赤紅越發明顯。
他突然後悔。
後悔那天在警局分彆的時候走得太堅決,後悔在地下停車場,覺得他看起來還好就真的覺得放他離開也無所謂。
他不知道他已經一個人走了那麼久。
他要經曆過怎樣的傷痛和心理重組,才能以那副看起來“還好”的樣子出現在他麵前。
“老板,送你去醫院吧。”旁邊的下屬著急道。
賀辭東抬手示意沒事。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心理衝擊低得從喉嚨裡發出,開口說:“聯係高揚,不管花多大的代價,在最短的時間裡確定岑景的去向。”
他名下的財產從很早之前就有了安排。
那個時間點剛好是車禍之後不久。
或許,他很早就預料過這一天。
這樣的認知,讓賀辭東心裡猝不及防閃過一陣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