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楚宇見說了一通黎言之沒回複不由轉頭,燈光下黎言之臉色微白,神情倒是難得的溫柔,嘴角似是有淡笑,楚宇眨眼:“你在笑嗎?”
黎言之回神,依舊是雲淡風輕的冷淡樣,剛剛溫和的一麵似乎是假象,楚宇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在笑啊。”黎言之毫不避諱:“笑你快四十了還沒對象。”
楚宇:……
大哥何必說二哥!
他一憋氣,沒說話,黎言之徑直回到病房,剛坐在床邊聽到窗沿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她走到窗邊才發現下雨了。
夏季的雨來的又快又猛,窗戶上水花一陣陣,敲擊聲清脆,黎言之站在窗口聽了一小會有些後悔讓祁蔓獨自回去。
那人最討厭下雨天,想必現在也不開心。
祁蔓確實不開心,在醫院經曆的事情雖然是冰山一角,但她已經能揣測到大概,如果說陸喬之前帶來的消息隻是讓她感覺到冷風的寒,那今晚所遭遇的一切就是入骨的涼。
黎言之在外人麵前對她的態度,兩人登不上台麵的關係,她連一個朋友的身份都不配擁有,淪落為剛實習的秘書,雖然能理解,但很難不介意。
就像是拔不掉的刺紮在她身上,輕輕一碰,痛入心扉。
人和人的關係就是這樣,一旦生了嫌隙,那以前無關痛癢的小問題轉瞬就成不可跨越的大問題,她連回憶都覺得疼。
祁蔓靠在車邊,聽著劈裡啪啦的聲響轉頭。
下雨了。
真是雨漏偏風連夜雨,連天氣都和她作對。
她扯了嘴角,無聲的笑,倏而道:“不回彆墅了,你送我去南城吧。”
司機看眼身邊的保鏢,見他輕點頭才調轉方向。
從這裡到南城需要一個半小時,祁蔓想到很多年前她剛跟著黎言之的時候,每次來彆墅都是坐公交,偏偏彆墅到公交站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她那時候邊走邊滿懷期待,以為晚上可以守到黎言之過來。
沒想到守了三年,那人也隻來過幾次。
她以前一直不懂,為什麼黎言之要把自己養在彆墅裡,卻不聞不問,也幻想她是不是對自己有彆樣的感情,可最近才發現,是因為不在意。
不在意到忘了自己還養這麼一個‘閒人’。
她恍然想起第二年入夏,晚上十點多,聽到外麵有動靜她爬起身看眼,就看到黎言之坐在沙發上接電話,她小心翼翼走過去,卻對上黎言之錯愕的雙眼。
似乎沒料到這裡還有個人。
她忘了自己,祁蔓刹那就覺得尷尬,她站在原地,見到黎言之打個手勢,讓她回屋,她關上房門時有種自己多此一舉的窘迫感。
和現在的糟糕感覺,真她媽的像。
祁蔓仰頭靠在座椅上,司機以為她在補覺,悄悄把車內溫度調高,放起舒緩的音樂,小天王的新歌Wondernd,聽說是專門寫給最喜歡的女神,而這個女神就是小天王公開表白過的黎言之。
全世界的消息都和她有關。
祁蔓不悅道:“關掉。”
她嗓音清冷,待在黎言之身邊,什麼都沒學到,氣勢倒是拿捏的十足十,頗有威懾力,司機忙關掉音樂,還不忘道歉:“對不起祁小姐。”
“沒事。”祁蔓說完從座椅下方扯了毛毯蓋在身上,她一雙眼看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簾,目光幽深。
到南城快三點多了,雨越下越大,祁蔓下車前保鏢已經幫她撐傘站車外了。
入目是舊小區,房子邊緣泥濘不堪,牆壁上還有綠藤攀岩的痕跡,路燈很昏暗,隻能看的清房子大概輪廓,祁蔓在這裡生活並沒有很久,畢業後她帶著母親來到這個城市,安頓在這裡沒有兩個月就搬進黎言之的彆墅,她媽媽也住進醫院裡,這裡說是家,更像是臨時旅館,可是她媽媽很喜歡這裡。
她說這裡有朝氣,有活力,能讓人感覺到活著,她特彆喜歡,後來她病情加重,不肯待在醫院浪費錢,醫生也勸回家。治療無望,她便帶著她回到這裡,黎言之知道後什麼都沒說,隻是有一天早上在她沒出門之前讓管家給她送來房產證。
如此,這個房子是她的了。
真魔幻。
祁蔓從包裡拿出隨身攜帶的鑰匙,開門進去,很多年沒回來,電早就斷了,她打開手機探照燈,發現整個房間布滿塵埃,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牆壁上掛著蜘蛛網,她隨手抓起門旁邊掃帚在空中揮舞,將蜘蛛網掃空,繼而走到窗邊,打開窗。
整個房子都被雨聲淹沒,空氣中除了發黴的濕氣,還有泥土的腥氣。
冷冷的穿堂風吹過,祁蔓打個寒顫,她放下掃帚走到一間房門前,遲遲沒推開門進去,她想到她媽媽說的話:“蔓蔓啊,媽媽走後這地方你就不要回來了。”
“媽媽不希望你以後一個人在這裡傷心,你去尋找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吧。”
“找個自己喜歡待的地方,找個自己喜歡的人,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吧。”
“這就是媽媽最大的遺願。”
她很聽話的去了,找她喜歡的人,過喜歡的日子,可誰能想到喜歡也不過鏡花水月,空喜歡一場。
祁蔓握住門把手,身體緊繃到發疼,尤其是指尖,和臉色一樣,蒼白如紙,額頭還有細汗,外麵風吹雨打,一陣陣夜風呼嘯,她站在門口,卻遲遲不敢推門進去。
良久,祁蔓往後退兩步,她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還是原來的布置,一切如舊,隻是全都蒙塵了,書桌上厚厚的一層灰,祁蔓放輕腳步沿著四周走一遍,突然想到剛搬來的時候她媽堅持讓她睡在這間屋。
“為什麼?”她不解,覺得兩個房間都一樣。
她媽笑著說:“這間屋朝陽,你一開窗就能看到太陽。”
祁蔓走到窗邊,推開窗,漫天的雨絲飄進來,吹在她臉上,濕漉漉的。
雨絲伴隨夜風,吹得紙張嘩啦啦響,她轉身走到書桌旁,看到幾本專業書,都很舊了,下手重點就會弄壞,祁蔓小心的收拾好桌麵後把所有書放回書架上,目光瞄到一本書的外側時頓幾秒,從裡麵拿出來,書名很簡單——【活著】
她打開,在書裡夾著一封信,信封發黃,紙張卻沒受影響,信封上寫了一行娟秀的字:給我最親愛的女兒。
光是看字祁蔓眼睛不由一紅,她右手抵著唇角,輕輕眨眼,眼底水光瀲灩,起了薄霧。
——蔓蔓,謝謝你的到來,圓了我做母親的念想。
她何嘗不是,何嘗不是圓了自己有個好母親的念想。
祁蔓眼前模糊不清,將這封信逐字逐句又看一遍,其實內容早就熟記於心,但每次看一遍總能哭很久,所以離開前她沒敢帶在身邊。
現在,她回來拿了。
祁蔓將這封信看完後小心翼翼放在包裡,合上窗戶,出房間時她下意識看向隔壁,似是剛剛那封信給她帶來莫大勇氣,她按住門把手,輕輕一轉,門開了。
裡麵的布景和從前彆無二致,一切還是她媽在時的樣子,簡單的格局,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梳妝台,一張椅子。
鏡子很臟,很模糊,倒映不出她的身影。
祁蔓舉著手機走進去,滿腦子都是過去畫麵,空氣中漂浮的灰塵氣很重,她站在梳妝台前,似是看到她媽媽依舊坐在床邊衝她招手:“蔓蔓,過來。”
語氣溫柔,一如從前。
她咬唇走過去,坐下後轉頭,才發現身邊是一片黑暗,剛剛的溫馨被揉碎,消失不見。
祁蔓靠坐在床邊,見到床頭櫃上放了很多書,很多都是從她書櫃上搬過來的,她媽沒彆的愛好,就喜歡看書,後來她視線下降,就讓自己給她讀,祁蔓回想那段時間心頭一暖,她隨手拿起一本,是曆史典故,講一個皇帝和幾個妃子的故事,她讀完就問:“這皇帝到底喜歡誰啊。”
那時候認知淺顯,看完一本書隻想著主角喜歡誰。
她媽說:“他啊,最愛自己,誰都不喜歡。”
“怎麼可能。”她例舉一件件事情出來,像是做題目在求證,她媽笑:“傻姑娘,人心就這麼大,怎麼能掰開呢,說明不夠喜歡啊。”
“真的喜歡,哪能藏得住?”
是啊,喜歡怎麼能藏得住,除非不夠喜歡。
祁蔓把書放在床頭櫃上,見到下麵一本是她媽經常看的詩經,雖然過去這麼多年,扉頁依舊很新,被壓著,所以表層沒有灰塵,祁蔓拿起來看眼,第一頁就是就是風篇——關雎。
字很小,有些模糊,祁蔓隨意掃兩眼,翻到後麵,發現末頁居然寫了字。
很潦草,和之前寫信的娟秀字體儼然不同,但祁蔓認出來,這是她媽生病之後的字跡。
——蔓蔓,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如果能看到,媽媽有句話想和你說。
——你其實不愛過生日,我知道,院長都和我說了,我假借你日子不好一次都沒給你過,其實我在離開前特彆想給你過一次,想給你買個生日蛋糕,想給你買個布娃娃,想給你唱生日歌,想你和普通的孩子那樣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可好像時間不允許,我等不到你釋懷的那天了,所以我提前說一句。
——蔓蔓,生日快樂。
最後的四個字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筆尖戳破紙張,印出痕跡,祁蔓張口咬著食指,淚水奪眶而出,頃刻間襲上來的痛讓她身體止不住顫抖。
臉色越發蒼白,卻死咬唇倔強的不肯發出聲音。
原來她媽媽什麼都知道,卻因為照顧她的情緒從來沒有提過,她不難受嗎?
她比自己還難受。
祁蔓胸口似是被人狠狠錘一拳,疼到極致,有兩分窒息感,她呼吸不暢,手卻緊緊攥著詩經。
似是當成救命稻草,厚重的書在她手上變了形。
做了多年彆人的無關緊要,她快要忘了自己也被彆人視若珍寶。
沒有燈光的房間裡,隻有手機照明發出微弱的光,一抹纖細身影坐在床邊,懷中抱著書,背佝僂,肩膀顫抖,祁蔓緊緊摟著書,仿佛摟著她媽媽,那種溫暖感撲麵而來,她輕聲道:“媽,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