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蔓和黎言之不是同一時間被救下的, 她在兩天後才被找到,毫無生機的樣子,秀發亂糟糟頂在頭上, 衣服破破爛爛,神色恍惚, 送到醫院第一時間就通知黎言之,黎言之忙趕過去確認,她從飛機上下來傷到腿,行動不是很方便, 但她依舊走的很快,似是怕遲一點就看不到祁蔓, 表情著急又緊張, 婁雅跟在她身後喊道:“黎總, 您慢點。”
慢點,她如何能慢,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自己抓到蛛絲馬跡,其實還是被彆人吊打, 被人家牽著鼻子走,枉她認為自己懂算計, 實際自己隻是彆人算計的一環, 像是貓逗老鼠,而她,黎家, 祁蔓,何辭,她們都是被逗弄的老鼠。
還不自知。
黎言之咬牙往前疾走, 身後婁雅和丁素步步緊跟,丁素一雙眼哭紅腫,眼角還有淚水,自從知道何辭還在飛機上之後她就一直在哭,祁蔓又沒找到,生死未卜,她一顆心宛如丟進油鍋,不停的受煎熬,現在好不容易有祁蔓的消息,要不是顧及黎言之,她怕是早就飛奔去醫院了。
幾人趕到醫院無預兆下了雪,洋洋灑灑,雪花滿天飛,飄在臉上化成水,冷颼颼的,黎言之繃臉,神色依舊擔心著急,她停幾秒低頭快步進了醫院。
祁蔓是被找到了,但她腰傷沒好,舊病新傷,還在接受治療,黎言之被攔在手術外,那次祁蔓手術,她在接受調查,現在才真真切切知道在手術外等待是什麼感覺,一分一秒都難以忍受,心口似是被貓抓,有似是被什麼動物的利齒在咬噬,疼痛裹著入骨髓的癢,她難受的白了臉,黎言之站不住,身形晃一下,耳邊聽到婁雅說:“何書記來了。”
何蘇元前天到的,和黎言之一直在找飛機殘骸,還沒找到,聽說祁蔓被找到,就來醫院了,兩天沒到,何書記瘦了一大圈,他原本剛毅形象變的頹然,英氣五官瘦的顴骨凸起,襯得眼很大,臉頰消瘦,胡渣長出來還沒修理,見不到從前威武嚴肅的何書記,現在的他儼然就是個擔心女兒的普通父親。
兩人在急診室門口會麵,何書記抬眼看黎言之,一言不發,從何辭出事到現在,他還沒說過話,就不停的奔波,黎言之抿唇,也不吭聲。
急診門口出奇安靜,隻有護士來回走動的聲音,黎言之腿受傷沒站穩婁雅扶她,說道:“黎總,坐旁邊吧?”
黎言之沒動,另一邊的何蘇元開了口:“坐吧。”
這是他兩天來第一次開口,聲音特彆沙啞,似是被什麼重物碾壓發出的聲音,很粗糙,一雙眼倒顯清明,瘦下來的關係,這雙眼更大一些,目光也更加鋒利尖銳,他說完後黎言之想幾秒,還是坐在長椅上,幾秒後,何蘇元坐在她身邊。
黎言之對婁雅說:“你去車上給我拿個毯子。”
婁雅會意,低頭:“好的黎總。”
她說完偏頭看丁素,輕咳聲,丁素渾渾噩噩,還沒反應,婁雅見狀伸手扯她袖子往外走,丁素反應過來:“怎麼了?”
婁雅沉穩的開口:“你陪我出去一趟。”
丁素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帶出去了。
手術室門口就剩下黎言之和何蘇元,兩人挨著坐,一老一少麵色嚴肅,何蘇元轉頭:“介意我抽根煙嗎?”
這裡是不準抽煙的,這點何蘇元想必比黎言之更清楚,但他這樣問出來,黎言之推開身後窗戶,冷風蕭瑟,擁著雪花和寒氣吹進來,她神色未變的說:“不介意。”
何蘇元笑一聲,苦笑,他顫抖手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從裡麵哆嗦拿出一支煙,打火機幾次有了火卻又被風吹滅了,最後他緊捏打火機,另一隻手拿掉掛在嘴邊的香煙,聲音溫和的說:“小辭一直不喜歡我抽煙。”
兩天來,他第一次說何辭的名字,還沒說完這句話,已經哽咽。
黎言之想到飛機上的何辭也莫名難受,她和何辭的感情是這段時間建立起來的,剛開始她拜托何辭在醫院照顧祁蔓,其實也是利用她身份讓彆人不敢造次,後來相處中她才越發喜歡這聰慧的孩子,打從心底的歡喜。
兩人沉默幾秒,何蘇元繼續說:“這麼多年,她一直說是我照顧她,其實是她照顧我,沒她,我早就撐不下去了。”
何辭就是他的念頭,支柱,是他的精神世界。
黎言之雙手慢慢蜷縮起,低低說:“對不起。”
何蘇元似是沒聽到,他沉浸在臆想裡開口:“她這麼多年過的並不快樂,她渴望有個媽媽,可她又怕,我有對象,她一會說,想見見,到見麵的日子,她又說再等等,她沒準備好,她不是沒準備好,她是害怕。”
“她一直這樣反複無常,直到前陣子,遇到祁蔓,她很高興的和我說,這就是她親人,她考慮清楚了,就要跟著祁蔓,她說在祁蔓身上,她看到媽媽的影子了。”
“我從沒看到她那麼高興,所以我也放任了,我讓她靠近祁蔓,我任她越陷越深,你不用道歉,歸根究底,是我的錯。”
黎言之難受的五臟六腑似是在灼燒,胸口處掀起一陣陣火辣辣的沉悶,窒息感襲來,四周空氣稀薄,她寧願何蘇元對她破口大罵,質問她為什麼沒有安全送何辭過去,也不願接受這麼平淡的交流,良心的譴責讓她臉色越發難看,胸腔裡的氧氣越來越少,她靠著椅子,開始喘氣。
姿態是從未有過的狼狽。
何蘇元坐在她身邊,一聲不吭,香煙在他手中被擰的不成形,他雙手緊攥,身體繃著,待到黎言之情緒緩和些他才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離開的真相嗎?”
一句話讓黎言之呼吸到空氣,將她從瀕臨死亡邊緣硬拽回來,她轉頭呼吸,胸口起伏過大,良久,她沙啞聲音問:“到底怎麼回事?”
何蘇元低頭看香煙,被他揉捏不成形,一如往事。
“無人駕駛當初是四個人在研究。”
黎言之沒意外,她父母兩個,剩下兩個,肯定就是唐韻夫婦,誰料何蘇元搖頭:“沒有唐韻。”
似是一根針紮在黎言之腦神經裡,她腦子裡嗡一聲,身形一晃,臉色更為蒼白:“沒有她……”
“沒有唐韻。”何蘇元很果斷的說:“當初除你父母外還有兩個人,張肅然,丁浩。”
黎言之知道張肅然,唐韻的丈夫,另一個名字卻從未聽說過。
“丁浩?”她不解。
何蘇元點頭:“你不認識很正常,因為他早就死了。”
黎言之身體僵住,經曆那麼多事情,死這個字帶給她不僅僅是傷痛,還有麻痹,她現在已經不那麼震驚了,何蘇元抬頭看向手術室,黎言之問:“他怎麼死的?”
“黎言之。”何蘇元轉頭看她,眼神充滿長者的睿智,還有難以言喻的悔恨,他說:“榮天是怎麼起來的,你比我知道,你這麼聰明,不會不明白吧?”
黎言之麵色驟變,她倉促搖頭:“不可能。”
她表情太沒有說服力,臉上滿是不相信,一直以來尋找的真相,居然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方式打開,卻血淋淋,支離破碎,黎言之信賴的堅持怦然炸開,如碎片,一片片紮進她身體裡,萬片錐心!
不可能!
她父母絕對不是這種人!
絕不是!何蘇元說謊!他說謊!
黎言之極少在外人麵前失態如此,現在卻顧及不到形象,她對上何蘇元的雙眼,近乎哀求:“你在說謊,對嗎?”
她一顆心砰砰砰直跳,竄到嗓子口,慌的她頭暈目眩,麵前一陣陣恍惚,黑暗,寒風瑟瑟吹在她身上,徹頭徹尾的涼,滿身滿心的冷,從骨子散發出寒意,她沒勇氣繼續看何蘇元,黎言之慢慢收回目光,渾身瑟縮,她就像是雄赳赳氣昂昂去要個真相卻被打的遍體鱗傷,她忍不住往後縮,何蘇元卻沒給她後退的機會,依舊傷口撒鹽:“你知道丁浩是做什麼的嗎?”
黎言之失神落魄,何蘇元說:“他是做研究的。”
“無人駕駛是他研究出來的。”
黎言之心尖一疼,無數根細密的針戳在裡麵,攪的她心臟腫脹,刺痛,變形,她連哀求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忽然問:“RC係統是誰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