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四周就恢複一片寂靜。小草芽去睡覺了,難得沒有出來吵鬨,晏瑾凝著手中的劍,眼底情緒不明。
距離前世那件事發生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可如今的沈知弦和他前世記憶中的沈知弦截然不同,各種模樣的白衣師尊在他腦海裡反複交替地出現,他日夜琢磨,惶恐又全然猜不透沈知弦的想法。
這幾日他在這兒住得實在是煎熬,睜眼閉眼都是一片殷紅,仿佛鼻端都漂浮著血腥氣,連睡夢中都是沈知弦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漫不經心地捏住他的手腕。
似乎有疼痛從靈根開始蔓延,晏瑾的神智有片刻的渙散,捏著劍柄的手猛地用力,力氣之大,指尖都泛了白。
長劍出鞘時帶起泠泠冷光。
明明隻是一把很普通的劍,晏瑾抖了個劍花,竟帶出來一片凜冽之感,和以往每次練劍都氣勢不同。
他的瞳孔已經浮上了一層淡淡的赤色,看什麼都是一片血紅,冰冷又殘忍的色澤刺痛著晏瑾的每一根神經。
四麵八方仿佛都是沈知弦的影子,他喘息著,出手如炬,劍光如鬼魅,瘋了般刺向每一個幻影。
劍招一出,劍尖顫抖,聲如無月寒夜裡的黑鴉嘶啼,劍光割碎枯葉,卷起一片蕭索。
然而幻影無窮無儘,碎了又起,竟是殺不完斬不儘。
晏瑾畢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長期營養不良身材瘦削,又是早段時間才受過重傷,承不住這麼霸道的劍招,不過片刻便已力竭——可他停不下來。
有什麼聲音在他腦海裡回蕩著,誘惑著,要將他僅剩不多的理智拖入深淵。
“殺了他……殺光這一切……就再沒有什麼能欺辱你、阻攔你……”
血液在體內瘋狂地奔湧,靈力在靈根裡劇烈地衝撞,因為太過於凶猛,脆弱的靈根承受不住,隱約有了碎裂的痕跡。
“嗡!”
就在晏瑾近乎崩潰的時候,另一把長劍出鞘,如黑夜裡破雲而出的皎月,輕柔的劍光溫和卻強勢地破開混沌,牢牢地架住了他揮出的長劍。
“阿瑾!”
溫軟柔和的劍意將狠厲凶殘的劍招輕易化解,有焦急的呼喊聲從遙遠傳來,晏瑾本能地循聲望去,瞳孔裡幾近妖豔的赤色散去了些許。
“醒醒!阿瑾醒醒!”
又是一聲呼喚。
晏瑾從來沒有聽過有人用這樣焦急擔憂的聲音呼喊他的名字,仿佛他是珍寶,磕著了碰著了也會有人疼有人憂。
他聽見的從來都是謾罵嘲諷和閒言碎語,連清脆的笑聲裡都帶著瞧不見的尖刺。
最開始他沒有防備,輕而易舉地被紮得心頭血淋淋,後來他也學會了築起冷漠的高牆,將自己圍在裡頭,不至於再那般輕易受傷。
晏瑾怔怔地站著,目光有些渙散,沈知弦分不清他是在看自己還是隻單純地望著這個方向,一時遲疑未動,隻試探性地再喚一聲:“阿瑾?”
隨著這一聲呼喚,晏瑾眼底那詭異的赤色漸漸退去,隨後手中長劍就哐當落地,他眉心一抽,悶聲嗆出一口血,腳下一軟,就往前倒去。
沈知弦一驚,顧不得許多,甩手就將自己的劍往地上一插,匆匆上前一步,將力竭的少年擁入懷裡,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晏瑾伏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像是昏睡過去了,可沈知弦知道他沒有,不僅沒有,他還在逐漸恢複清明。
因為那種熟悉的究極防備感……又出現了。
沈知弦在對方伸手推開他之前就鬆開了手,先一步站起身來,撿起晏瑾的長劍。
這是一柄普通的劍,慣常給普通弟子們用的,晏瑾不受重視,身為親傳弟子,居然也沒分到一把像樣點的長劍。
沈知弦剛在心下唏噓一聲,方才被晏瑾過度使用,又被沈知弦的劍擋了一招的長劍終於光榮犧牲,哐當碎成幾段,掉到了地上。
沈知弦:“……”
他若無其事地輕咳一聲,企圖轉移話題:“方才你使的那劍招叫什麼?”
那劍招格外凶狠,一看就不是清雲宗裡會有的劍法。一般的劍也都承受不住它的狠戾,也不知晏瑾是從哪裡學的。
然而這個問題,晏瑾也不知道,他還沒從方才的情緒裡完全回過神來。
方才的發生的一切突兀而怪異,他仿佛□□控了一般,心頭湧起許多陌生的情緒,不由自主就揮出了劍。
那個神秘的沙啞聲音……
殺了誰?那個聲音,在叫他殺了誰?
是沈知弦?還是所有欺辱過他的人?
晏瑾反複回想著那聲音,越想腦子裡越混亂,迷迷蒙蒙中,有一種絕望的情緒湧上來,好似內心深處他自己的靈魂在拚命嘶吼。
——不可以!
——不能殺他!
——不!
絕望到崩潰,一字字泣出來都是鮮血。
晏瑾陡然一個激靈,狠狠一握拳,指尖用力戳著掌心,些許痛意讓他回過神來,聽見沈知弦的問話,蒼白著臉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見他不願回答,沈知弦也沒有要逼問的意思,隻當是晏瑾自創的劍法,畢竟主角麼,就算是開山創派也不是什麼驚奇事。
沈知弦歎口氣,隨手把劍柄一扔,轉身將自己的長劍霜回收回來,“這劍不好使,以後給你找把好的。”
他默默打著主意,轉身離去,卻沒有留意到晏瑾眼底閃過一絲迷茫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