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遲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如此安穩的覺了。
像陷在柔軟的雲朵中,整個人的心境都蓬鬆起來,四周是熟悉的氣息,讓人十分?放鬆,覺得?異常安穩。
是輕輕淺淺的香味,幽遠而?清淡。像春寒料峭時,枝頭綻開的第一朵新梅,受那一抹高懸的豔色吸引,湊近聞了,才覺出冰雪的氣息。
她無端有點想吃綠豆棒冰了。
於是她便醒過來。
自己在病房,輸液袋高掛在床邊的架子上,房間整體裝修是暖色調的,消毒水的味道幾不可聞。窗戶推開了一小半,紗簾被整齊束起,室外秋色動人,碧綠的樹葉渲染成黃,金燦燦地掛在枝頭,暖絨的陽光透過紗簾投射進來,正落在窗邊軟布沙發上的毛絨玩偶上。
那隻足有一米八的棕色熊玩偶幾乎占據了整個沙發,卷卷的毛看著很軟,身上穿著精致得體的白襯衫和背帶褲,原本是十分?優雅可愛的熊。可惜此刻麵朝陽光,腦袋上套了一個大紅的塑料袋,一下子把畫風扭轉到了村裡有個姑娘叫xx係列。
甘遲忍不住勾起唇角。
沙發另一端坐著的男生似有所感,目光從電腦屏幕背後投射過來,正對上少女未來得及收回的笑臉。
他一手合上電腦,在病床邊坐下,左手熟稔地端起床頭櫃上的杯子,問:“渴嗎?”
口腔裡乾燥得像是著了火,她原本想點頭,但發現腦袋有點重,還不太能動,於是便順從地眨了兩下眼睛。
聞韶晃了晃杯子:“再笑一下,就喂你喝。”
甘遲:……???
她抿了抿唇,扯出一個弧度來。
聞韶搖搖頭,拒不驗收:“不是這樣的,你在假笑。”
甘遲想了想,扯的弧度更大了些。
聞韶:“這不算,還是假笑。”
甘遲……甘遲索性不喝了,直接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床鋪一動,甘遲感覺自己隨著床緩緩靠坐起來,聞韶湊近了,左手輕輕穿過她腦後,托著後頸,右手端著水杯,說:“張嘴。”
聞韶喂水喂得?專心致誌,甘遲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室內一時靜謐異常,無聲的氣息在二人之間流動。
他今天罕有地穿了一件
黑色的絲質襯衫,長腿包裹在西褲內,整個人脫離了原有的少年氣,看著十分?成熟了,臉上不見什麼表情,目光愈發深沉,難以猜測。
倆人離得近,甘遲仰著頭,甚至可以看見他下巴上冒出的小青茬。
她下意識想說話,抿了抿嘴,聞韶收回了杯子,但還有一滴水珠順著她的嘴唇流下,蜿蜒出一道極淺的水痕,甘遲下意識舔去,正撞上聞韶伸手要幫他抹去的手指。
舌尖溫熱,手指微涼。
她飛速地收回自己的舌頭,可又覺得?有些尷尬,想了想,說:“你有小胡子了。”
聞韶掃了眼自己沾了絲水色的指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甘遲先開了口,不接著說點什麼,總覺得?十分?不自在。舌尖上麻麻的感覺還在,她為了強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般,不停地說著話:“我之前好像沒見你有小胡茬?這裡都是很平滑的,還是說男生的胡子都是到了一定年紀才會長的?一定要到18歲嗎?難道18歲有什麼魔力不成……”
原本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此刻喋喋不休地說著某個有些無聊的話題,原本不見一絲血色的唇縫此刻也慢慢紅潤起來,雙眼靈動,看他時,好像從沒有半點防備一般。
聞韶靜靜聽著,鬆鬆扣著她腦後的手輕輕一托,突然俯身吻了下去。
少女聲音戛然而止。
聞韶隻是貼著她的唇,並沒有深入,緩緩摩挲著,倒像是借此尋求一種……確認。
“你嚇死我了。”
良久,他這樣說。
甘遲頓了頓,說:“我不想讓你擔心的,我……”
“我脾氣不好,你知道的。”聞韶說,“沒有下次。”
甘遲長睫微顫,問:“林述懷……”
聞韶眼中閃過一絲極濃的戾氣,那些鋒利又尖銳的棱角便顯露出來,甘遲不禁瑟縮了一下,聞韶緊貼著她的臉,薄唇貼著她的耳垂,聲音低沉:“沒死,但也不算活著。”
甘遲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他已經觸犯了法律,你完全沒有必要動手……”
“誰說是我動手的?”聞韶說,“他搞違法實驗,把自己搭進去,腦子壞了而?已,現在在療養院而不是牢裡,才是他最大的幸運。”
“現在,可以來說
說你的事了。甘遲,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瞞著我的?你強硬地要和我分?手,還搞了個三天的期限,是不是……”他眼中布滿血絲,“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到時候就算我殺了林述懷,你也不在這裡了。”
“你可真狠心啊,甘遲。”
甘遲張了張嘴,蒼白地說了句:“不是這樣的。”
“那你說,是什麼樣的?你是不是和我分?手之後,就直接離開我,你要回你那個什麼勞什子世界,你……一點兒也不留戀這裡,你也完全沒有想過我,沒有想過我會怎麼樣,甘遲……我真恨不得?……”聞韶深深閉上眼,臉色煞白。
甘遲承認,自己的確是想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趁兩人陷得還沒那麼深的時候,早點脫離,這樣在後續劇情的作用下,聞韶輝煌又漫長的一生?裡,甘遲這個人隻是毫不起眼的一點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