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12
圓月高懸。
太和殿的琉璃瓦在月光的遍照下, 更顯得耀眼光滑，好似人在上麵站都站不穩。
林萊心裡還想：‘怎麼就沒滑下去幾個高手呢？’
這麼想著，林萊的神色卻沒有任何微妙的變化, 她又靜靜地俯瞰起被她震落在地的葉孤城和西門吹雪。
這兩人此時都是恍惚的。
不止是因為在參悟剛才那一招, 還有很多地方搞不明白。
不說西門吹雪，就說葉孤城。
在場的其他人，都還不知道他是叛賊，可出手的林皇後已然知曉，那麼她到底是出於什麼心理乾涉了他和西門吹雪的決戰？葉孤城已不願去想了, 他覺得他已經錯失了最榮耀的死法, 他感覺自己的一部分已經隨之死去了。
站在太和殿屋脊上的林萊將眾人的神色變化儘收眼底, 其中就包括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
她麵色沉靜地開了口：“這場失卻本來意思的決戰，到此為止了。”
她又凝視向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兩個劍道天才，“你二人於劍道一途上天資超凡, 不出十年, 必當更進一步, 達到無劍勝有劍的境界。到那時候，再來找我吧。”
月光傾灑而下, 落在了穿著紅色鞠衣的林萊身上，這一刻，她看上去就像是要羽化登仙而去。
“無敵是多麼的寂寞。”陸小鳳突然想到了她說過的這句話，不自禁地喃喃自語。
陸小鳳從沒有在林輕鴻這個朋友身上, 看到他在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兩個絕世劍客身上看到的孤傲，還有如雪寂寞。可此時此刻, 他看著她，恍然地想著自己真的了解她嗎？知道在她那絕世武功下的孤寂嗎？從沒有想過她是不是一直等著有人，能夠奮而崛起, 到達她所處的境界，好讓她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能夠和她一起欣賞到那高處風景的？
平常的時候，是不是因為沒了這樣的期待，所以才不願意表露出那種孤傲？
“高處不勝寒啊。”木道人跟著感歎道。
其他幾個來觀戰的人，亦是心有戚戚然。
司空摘星撓了撓頭，是這樣嗎？可他又看了眼不遠處負手望天的林輕鴻，不知道為什麼，他還真就看出了一點寂寞如雪的味道。
就連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默然沉思了起來。
實際上呢？
負手望天的林萊：‘…………這就是裝逼如風嗎？好羞恥。’
等聽到陸小鳳和木道人的感慨，林萊欲哭無淚了：‘彆過度解讀了，好嗎？’
不過自己裝的逼，要一裝到底。
很快，魏子雲帶著更多大內侍衛井然有序地來到了太和殿下。
魏子雲對眼前的場景很是困惑，不過他稍微一想就大致猜到了，當下更是恭敬有加地跪了下來：“皇後殿下。”
其他大內侍衛齊刷刷地跟著跪了下來。
陸小鳳：“啊。”
他光顧著決戰的事情了，把先前在乾清宮看到的那一幕幕給暫時拋到了腦後，如今被魏子雲這麼一提醒，陸小鳳才徹底反應了過來。
司空摘星因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並沒有很意外。
其他來觀戰的人就不由得麵麵相覷了下，之後再看了下太和殿上的那抹倩影才徹底反應過來。
林萊此時穿著的鞠衣上，還繡著雲龍紋，光是這件衣服就能昭顯她如今是何身份。
林萊在心裡鬆了口氣，就著魏子雲送來的階梯下了太和殿，“起身吧。”
隨後沒再看其他人，就徑自離開了。
等到了乾清宮，林萊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發現沒有發燙，她便輕輕吐了口氣。
此時叛黨都被暫時羈押了起來，小皇帝也已經穿戴整齊，看到林萊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地靠近過來：“輕鴻姐姐此一節大發神威——我不說了，隻在心裡歌頌便是。”
即便如此，還是被林萊白了一眼。
小皇帝低頭偷笑了下，輕鴻姐姐不好意思了，真是太可愛了。
結果下一刻就聽得他輕鴻姐姐開了口：“你那禦封‘佳人’還在外麵呢，要宣他覲見嗎？”
小皇帝：“……我那一句話的重點明明在後半句啦後半句。”
林萊語氣古怪道：“我相信你。”
小皇帝氣結：“輕鴻姐姐！”
林萊隻是要扳回一城，沒有彆的意思，見他要惱羞成怒了就說道：“好啦，我隻是那麼一說，不過我同樣好奇葉孤城為何會和南王父子合謀。”
小皇帝淡淡地說道：“不管原因如何，他們既然造反失敗，坐這龍椅的依舊是朕，那他們就是板上釘釘的叛賊。死罪或可逃，活罪不可免。”
林萊單純地問道：“你是指葉孤城？”
小皇帝有自己的考量，當然了，不管是葉孤城這次死沒死，他都有對應的考量。所以，對於他輕鴻姐姐將這次決戰化為虛有，小皇帝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相反，他還在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考慮好了後續：“南海群島數代以來，向來以飛仙島馬首是瞻，如今瓦解這一根深蒂固自治製度的大好契機到了。”
林萊不疑有他：“你心中有數就行。”
隨後，小皇帝又宣召了葉孤城覲見，還留了陸小鳳、司空摘星和西門吹雪於側殿安坐，等待宣召。其餘人等，都不得再於皇宮內逗留。
木道人等人自是不敢抗旨不遵，可他們離開皇宮後都沒有即刻散去，而是等在宮門外，畢竟陸小鳳他們還在皇宮內。他們都拿不準皇上留下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尤其是司空摘星還被包括在內。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陸小鳳還好奇呢。
司空摘星本人根本不想要這榮耀，他在側殿呆著的時候簡直是如坐針氈。
陸小鳳見狀，就湊了過去悄悄問：“猴精你老實講，是不是來大內偷過什麼禦物貢品？”
司空摘星沒說話，但陸小鳳已經懂了，他很沒有朋友愛地說：“你完蛋了。”
司空摘星翻了個白眼：“你懂什麼啊，這件事已經翻篇了。”
陸小鳳：“？”
司空摘星卻不好說那件事，畢竟他現在可是在皇宮，難道要他說天子的壞話嗎，於是就轉移了話題：“你更該好奇地難道不是林輕鴻成了皇後之事嗎？”
陸小鳳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你好像不驚訝，難道你之前就知道了？”
得，又繞回來了。
司空摘星：“……這件事可說來話長了，所以我就不說了。”
陸小鳳笑道：“你很緊張啊？”
司空摘星心說這不是廢話嗎：“這是皇宮，你不緊張嗎？”
陸小鳳歎道：“是啊，這是皇宮。”他不由得看向不遠處的宮牆，好似要透過那麵牆看到南書房，直看到皇上和葉孤城談得如何了，說到底他是將葉孤城當成了朋友，到最後都不願意懷疑他竟然參與了謀反這樣的大事，可葉孤城參與謀反是板上釘釘的，他都殺到皇帝的寢宮，要刺王殺駕了。就隻是陸小鳳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葉孤城不會就此被斬首。
至少能向輕鴻兄說的那般，還能有一個十年，能不負他在劍道上的天賦，走上另一個高峰。
事實上，在南書房內，氛圍並不劍拔弩張，相反還有一些平和。
因為作為造反一方的葉孤城，知道事已至今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就有什麼說什麼。
而作為被挑釁的一方，小皇帝表現得很豁達，是貨真價實的豁達。
林萊沒有多說什麼，就靜靜地坐在一旁，聽他們一問一答。
這才知道原來葉孤城是前朝皇族後裔，本來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們葉氏一族占據飛仙島，儘管還記得自己的祖先，記得當年的改朝換代，可要說他們有複國之心？至少在葉孤城這一代是沒有多少的。
壞就壞在他的身份，被南王查到了。
南王以此為把柄，還要加上飛仙島的城民性命為要挾，叫葉孤城加入了他們父子的謀反大業。
現如今對小皇帝而言，南王父子作為這次造反的主謀，是絕對不能饒恕的，尤其是他計劃削藩已久了。至於葉孤城這兒，小皇帝的意思是讓他將功贖罪，主動讓出飛仙島乃至附近郡縣的政權，配合朝廷入駐，另外還要為朝廷鎮壓四方群島。之後，朝廷還會以此為中轉，劍指交趾。
否則，一個謀反之罪扣下來，僅僅就葉孤城這個城主伏誅，是遠遠不夠的。
白雲城中的諸多葉氏及其麾下，都會被連坐。
考慮到南海飛仙島以及周圍，長久以來都處在葉家的治理下，還有朝廷在那邊的力量薄弱，非要這樣硬碰硬的話，必將引發連綿不斷的動亂，到時候受苦受難的還是普通百姓。
如今朝廷若是循序漸進地“入侵”南海群島，將可能有的動亂降低到最小，這樣最好。
小皇帝這樣提議，葉孤城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或者說，他為了白雲城著想，也不能拒絕。
小皇帝心滿意足了，末了他看了眼看似絕世劍客風采依舊的葉孤城，不急不緩地說道：“葉孤城，以守護城民之心繼續練劍，對你而言，或許可以是個嶄新的開始。”
這話兒一出，葉孤城臉色變了變，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了眼這個在他眼中尚且稚嫩的少年天子，沉默片刻後道：“以陛下的心性與悟性，若是習劍，必當成為數一數二的劍客。”
林萊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小皇帝身側，一字一頓道：“因為皇上練就的是天子之劍，可安百姓，可平叛亂，可守國門，最終為社稷死而後已。”小皇帝說出那句話，饒是林萊都驚訝了下。她自己是看出了葉孤城的消沉，甚至於他之前還存了死誌，可這都是在她看了決戰現場後，得出的確切結論。然而朱好好可沒有親眼目睹，然而他卻一語中的，這樣的運籌帷幄，識人識心，不由得讓林萊為之歎服。
葉孤城又看了眼林萊，如果說他之前還有些不解，她這樣一個絕世高手，為何願意困於這皇宮深處，為何願意伴君一側。如今他有些懂了。
當今天子儘管稚嫩，卻會成為了不起的明君。
徹底輸了啊。
等到葉孤城自願被押下去後，會成為了不起明君的小皇帝就害羞道：“我哪有輕鴻姐姐說得那麼好。”就隻是他眼睛亮晶晶的，擺明想聽林萊再誇誇他。
林萊滿足了他：“是沒有，這不是該吹牛皮的還是要吹一吹的嘛。”
小皇帝：“……”
林萊忍不住笑了，在小皇帝瞪過來時，又收了笑說道：“不過葉孤城感慨得對，你沒有浸淫於劍道，更不懂武功，若是一對一，江湖中一個三流殺手都能將你打得落水流水，然而你又是強大的。不管是作為一個皇帝來說，還是作為一個男人而言。所以即使沒有我做你的靠山，你都不會在這個陰謀中被打敗。唔，這大概也是我會喜歡你的原因之一。”
“我會謹記輕鴻姐姐這兩段話的，會拿‘安百姓，守國門，死社稷’這句話鞭策自己的。”小皇帝承諾道，接著他又拉住了林萊的手，“所以輕鴻姐姐，就一直站在我身邊看著我吧。”
“好。”
可惜這家夥帥不過三秒，就趕緊坐了下來說：“不行，輕鴻姐姐，我感覺我現在十分飄飄然，說不得下一刻就飄起來了。”
林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