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穿著金吾衛甲胄,腰佩長劍,領著數十人在巡街。
今日西坊人多。
金吾衛作為皇城軍,亦要協助衙門,配合震懾肖小。
兩方在碰見時,楚昉與底下人說了句,人便過了來,對著被護在中間的長公主等人頷首:“母親,三弟,四弟,大娘子,小娘子。”
三郎君應了聲“好”,小四郎君興奮地蹦過去:“大哥!”
“你怎麼在這?”
長公主也問:“大郎在執勤?”
“是的,母親。”
楚昉看了看周圍,此處巷弄狹窄,人實擠,而母親這兒帶了二十精兵…
他略一思忖,便領著下屬也過來:“母親要去哪?我送您去。”
“明月樓。”
長公主知,他這不算瀆職。
今日執勤,本是在這條街巡來巡去,明月樓也在巡街的範圍,過去也無妨。
楚昉朝更遠處的第二隊金吾衛做了個手勢,而後,便領了其餘人,簇擁著長公主一行往明月樓而去。
侍衛們與金吾衛在外,楚昉被長公主也叫了進去,問了諸如“可曾吃晚食”“莫要餓了自己”“最近可還累”等常規問題。
薑瑤看出,這對母子十分生疏,便長公主問這些問題,仿佛也十分不自在似的,問完便似解脫般,將人放了。
之後,楚昉便站在了隊伍之後——
她與三郎君之後,手搭在佩劍之上,全程警惕。
小阿芝牽著嬤嬤的手,時不時看他一眼,過了會,湊到薑瑤車椅邊,以自以為旁人聽不見的聲音對薑瑤道:“阿姐,大哥哥看起來好凶哦。”
薑瑤忙捂了她嘴,對著楚昉道:“大郎君抱歉,阿芝……”
“娘子無妨。”
楚昉道。
……
等出了窄巷,街道便寬闊許多。
挨擠的人群散開了些,薑瑤終於感覺人舒服了些,這才有心思看周圍。
身處其中,她才發覺,之前想岔了。
便現世在古城街見過那所謂花燈街,可那花燈街,哪裡比得過此時這滿街的華彩?
古時匠人的技藝在這滿街的燈影裡展現得淋漓儘致,兔兒燈,美人燈,十二花節燈……
樣樣精致,流光溢彩,映照在著了古裝的人群裡,令人如墜夢境。
薑瑤仰頭看著那花燈,過了會,又將目光落在那一對迎麵走來的一家三口之上。
看得出,這一家人並不富裕,穿著貧苦人才著的粗布麻衣。
尤其是男人身上的褲子短了,露出一節窘迫的腳脖子,身上的衣服,補丁疊補丁;但那樣的貧苦,卻也還在路邊的攤子上,買了一支糖葫蘆。
紅豔豔的糖葫蘆,映在一家三口的麵上。
薑瑤長久地看著,楚昉順著她視線看去,亦看到了那一家三口,尤其三人在燈影下的笑。
他忽而想起,點長明燈的那個夜晚,以及那晚的沉默。
鬼神神差地,他竟走去路邊的攤子上,在那攤販上買了一支糖葫蘆。
等拿著糖葫蘆回來時,人已經怔住了。
他…在做什麼?
薑瑤看著怔愣在那的郎君,忽而溫軟一笑:“郎君,是買給我與阿芝吃的麼?”
楚昉這才反應過來,“恩”了聲,將那糖葫蘆往薑瑤手中一塞,而後,快走幾步,到前麵去了。
薑瑤拿著那串仿佛還帶有餘溫的糖葫蘆,唇角露出了抹笑。
她想:大郎君當真…很可愛呢。
……
光影攢簇裡,臨街的二樓,楚昭執白玉杯,將這一幕儘攬眼底。
許是居高臨下,郎君一刹那的羞赧,與娘子唇角的甜蜜,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彎了彎唇,忽而一笑,之後便轉過身來,執杯與王庭芳碰了碰,道:“沒想到,你王庭芳如今也變成了個俗物。”
王庭芳一哂,他自然知道,麵前這人是指什麼。
他是在說,他王庭芳今日竟然也變成了個會給人牽線搭橋的俗物。
王庭芳歎氣:“阿昭難道便沒有過牽絆?”
“人之於世,想瀟灑,卻總還是活在俗世裡。”
楚昭沒答,隻勾了勾唇,道:“卻也如此,如果我阿娘哭天搶地地跟我說,要我去跳了那糞坑,恐我也得去跳。”
王庭芳:……
“你這嘴啊。”他搖頭,“這世上有人能誰說得過你?”
楚昭一笑,他這一笑,滿室的燈影都仿佛落在他眼睛裡,晃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不知想到了誰,他連笑都仿佛溫柔下來:“自是有的。”
說完,他正色道:“庭芳,你有你的難處,但我亦有我的。”
“此事便到此為止。”
之後,他一落杯便要起身,起身時還不忘有禮地朝旁邊的王清玄一頓首,而後,就要離開。
王清玄卻突然站起來,問他:“郎君今日見我,難道便不曾憶起一星半點?”
她站在那,仿佛在問一個深藏心底的希冀。
王清玄想:是啊。
她今日這般稚嫩,穿著與兒時製式幾乎相同的裙,白色的底、綴著黃色兔兒燈,梳著小女兒才梳的雙螺髻,髻上墜有紅絲絛,還有額心驅邪的一點朱……
打扮得這樣明顯,與少時他救她那次那般像,他不該認不出來呀?
等他認出來,她一定要告訴她,她慕了他這麼多年,那般努力地靠近他、惦念他……
這般情深似海,他如何舍得辜負?
王清玄雙手捧在胸口,等著他來回答她,就在她因他怔愣猝然升起一絲欣喜時,門口那那郎君卻突然開口:“對不住,想不起來了。”
他開口,聲音那樣平淡,仿佛一不知世事的孩童,有種不知自己在打碎旁人美夢的殘忍。
王清玄心都快凍住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試圖在那雙眼睛裡找到任何其他。
可她失敗了,她什麼都沒找到。
她看著他那雙眼睛,那樣美,瞳仁那般黑,有種潔淨的美麗,卻那般冷漠,仿佛冬日的結冰的湖麵,令人徹骨。
“我……”
“失陪。”
他頷了頷首,轉身走了。
那白色的、繡了深深淺淺金色祥雲的衣擺蕩起,有種拒人於千裡的倨傲和冰冷。
不一會,那道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後。
王清玄眼淚簌簌而下。
這般清雅靜麗的女子站在那,穿著淨稚的裙裳,流著淚,有種惹人憐惜的美。
但在這眼淚裡,她忽而轉頭,對著正沉默飲酒的胞兄一笑:“二哥,你之前不是與我說,這世道越是珍貴的東西,越需要努力爭取,便有犧牲,也當如此,對否?”
王庭芳看著她,忽而心底有種安靜生來的傷感。
“對。”
他微微歎氣,雖想阻止,卻也未開口。
“那便是了。”
說著,王清玄轉身便走,稚嫩的裙擺在轉身時,似帶有幾分風蕭蕭易水寒的壯烈。,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