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全是汗。
月白中衣也被汗浸得濕漉漉的,薑瑤隻覺得,喉嚨似還在被那股勁道扼住。
那一幕委實真實得可怕。
仿佛一閉眼,還能看到那張臉,瘦長,眼下有道疤,麵上帶著陰狠,瞪著她仿佛當真要將她掐死一般。
還有那紅色的帳幔,牡丹金鉤,以及那男人金紫色蟒袍上的蟠虺紋玉璧…
薑瑤有些喘不過氣。
被子也沉,手一掀——
咦。
沒掀動。
薑瑤垂目看去,床沿邊坐著個胖墩墩的小女娃。是小阿芝,小阿芝眼睛半閉不閉,一隻胖乎乎的小手還搭在她身上輕輕拍,嘴巴裡嘟囔著:“阿姐睡,不怕不怕哦,有阿芝在;阿姐睡,不怕不怕哦,有阿芝在…”
說一句,頭便一點。
顯然是困得厲害。
有時頭點得厲害了,自己就把自己嚇一跳,勉強掀開眼皮,看薑瑤一眼,又繼續拍,繼續嘟囔。
薑瑤莞爾。
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小阿芝的胖臉,誰知這一下,竟然把她給戳醒了。
小阿芝著急忙慌地睜開眼,先是看了薑瑤一眼,下意識露出笑,而後又似想起什麼,板起了臉,似害怕般解釋:“阿,阿姐,阿芝不是故意在這的,阿、阿芝是…”
隻是半天也解釋不出什麼,一時間,眼淚就急得有些往下掉。
薑瑤卻逗她:“那阿芝不是故意的,是為什麼呢?”
“是,是…”小薑芝的手一下子縮起來,緊緊攥著短衫的邊,看看她,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一閉,一口氣直接說出來,“是怕,怕阿姐不見了!”
說完,眼睛偷偷地睜開一隻,去偷看薑瑤。
見薑瑤對自己笑,也忍不住笑起來,露出兩顆小米粒似的門牙。她扭扭捏捏,臉紅著,說,“萬,萬一阿姐又跑走了怎麼辦…”
薑瑤忽而又不想逗她了。
多純稚、又熾熱的一顆心啊。
“她”那樣待她、嫌棄她,她卻還是執著地待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身邊,為了尋“她”,一次次離開更富貴、更安榮的國公府,甚至失蹤。
就像現在…因著怕“她”不見,這樣的困,卻也不肯去睡覺。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和她同名的薑大娘子,其實擁有過很多呢。
薑瑤拍拍床邊:“過來。”
小薑芝眼睛一下睜得大大的,像是不可置信,小胖手捂住嘴巴;見薑瑤點頭,歡呼一聲,就撲將過來。
“阿姐!”
她歡快地道。
胖胳膊繞住薑瑤的脖子。
薑瑤隻覺,那冰寒的身子仿佛也被小阿芝身上的熱力給暖起來了。她小小的身子,似個火球,連著噩夢,仿佛也要被一同驅逐般。
她嘴角漸漸翹起來。
忽然,小薑芝驚呼一聲,那隻手碰碰薑瑤脖子,立馬又收回來:“阿姐,誰打你了?”
薑瑤瑟縮了下,隻覺脖子被小阿芝碰觸的地方,竟然又疼起來。
這才想起之前被魯蓮掐著脖子過,想來現在是紫了,難怪紅玉和青雀之前給她換衣裳時,露出那樣躲閃又憐憫的眼神…
薑瑤自己卻已經不在意了。
但很顯然,小阿芝很在意,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又開始沁出淚。
薑瑤便道:“那是因為啊,被大壞蛋打了。”
“大壞蛋?大壞蛋是誰?告訴阿芝,阿芝要去打她!”小阿芝在她懷裡握握拳頭。
薑瑤道:“可現在的小阿芝打不過啊。”
她低頭,看著懷裡已經開始掉金疙瘩的小女娃,道:“那要不這樣?以後小阿芝好好練武,等連練好武再去幫阿姐教訓他,好不好?”
小阿芝拚命點頭:“阿姐放心!阿芝以後一定好好練!要向大哥哥、二哥哥那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她小拳頭伸伸:“那樣,就可以保護阿姐了!”
薑瑤哈哈大笑,她沒去糾正小阿芝,告訴她一個小女娃是不可能修煉成大丈夫——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哄小孩的話,竟然成就了未來大雍第一女將。
而未來戰功赫赫、彪炳千秋的女將軍此時還是個奶娃娃,不過被阿姐略拍幾下,眼皮就開始打攪,不一會,便握著拳頭睡了。
睡著時,那雙手還緊緊揪著薑瑤的衣襟,生怕她跑了似的。
薑瑤有些歎氣:她跑古代來,難道是來帶孩子的?
隻是,也不知為什麼,那些素來的不耐煩和壞脾氣,對著小薑芝,卻有些發不出來。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小女娃,看向窗外。
窗外一輪下弦月掛在樹梢。
又有淅淅瀝瀝的雨下下來。
薑瑤腦子裡又開始盤旋起那個夢。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在意這個夢。
可夢裡的一切,都太真實了。
每一處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最令她在意的,卻是夢裡的“自己”,那個“自己”睜眼時眼裡的絕望和深濃的戾氣,簡直令她不寒而栗。
“她”要對她說什麼?
是恐懼,是哀求,還是…
預警?
那臉上有道疤的人又是誰?
薑瑤又開始梳理原書劇情。
按照進度,很快就要輪到王清玄以一把古箏“焦尾”,在春日宴上大放異彩,名動長安,成為整個長安眾多世家子弟、勳貴兒郎的夢中情人了。
而薑大娘子呢…
啊,筆墨太少。
大約是進了大慈恩寺,不堪寺廟清苦,以及曾經得罪之人接二連三的“來訪”,正著急求脫身之法…
後麵的劇情是什麼來著?
啊,對了,後來薑大娘子病急亂投醫,尋了個曾經愛慕她的人投奔,奈何那人是個軟骨頭,在大亂之際將她獻給貴人以求庇護,那是個有著奇怪癖好的貴人,薑大娘子不堪折辱逃跑數次,最後被活生生折騰死了,丟在一副枯井裡,以至於壓根沒熬到十萬北梁鐵騎踏平王都、重振太平的一天…
難道那個有著奇怪癖好的貴人,就是那夢裡人?
…
亂七八糟的念頭,隨著漸漸襲來的睡意,一塊消逝了。
薑瑤抱著小薑芝,漸漸睡著了。
月光透光窗幔,照在這一大一小一對人兒身上,仿佛給她們罩上層溫柔地紗。
—
薑瑤等醒來時,手都麻了。
她瞪一眼懷中小胸脯還在一起一伏、睡得正香的小胖女娃,手卻輕輕往外伸,對著掀帳幔進來的紅玉比了下唇,而後,指指外麵,輕巧下床。
盥洗,換衣,打扮。
一切都輕輕的。
紅玉掩唇笑:“還是第一次見大娘子對小娘子這般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