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從前…
罷了。
不提從前。
現在, 她不過是這國公府裡寄養的一個落魄孤女罷了。
薑瑤心裡顧影自憐了番,才仰了頭,重看向楚昭。
一雙眸楚楚。
楚昭也不知看到了什麼, 咳了聲,轉過頭去。
這一聲咳, 倒是把眾人目光都引到了他身上,但見那一片白玉似的臉頰瞬間紅了淺淺一層, 因著這咳, 那紅還泛上了眼。
他道:“你說。”
薑瑤便說:“這事原也不怪小四郎君。”
她茶言茶語:“小四郎君大約是瞧我不順眼, 先往我裙上丟了一塊泥巴…”
薑瑤說著, 還衝旁邊怒瞪她的小四郎君笑了一下。
可惜, 她忘了。
自己如今是個泥人。
從前那嫣然風姿的一笑, 此時隻剩下黑泥巴裡一雙大白牙, 小四郎君忍不住捂住眼睛。
“然後我妹妹阿芝, ”薑瑤誇讚地看向薑芝, 等看到一腦袋泥巴的薑芝,她才意識到自己什麼形象, 便也不作妖了,語氣平板直順地道,“然後阿芝護我,也向小四郎君砸了泥巴, 之後我們砸來砸去,便像現在這樣了。”
眾人:……
肖嬤嬤:……
原是這麼簡單的…麼。
楚昭看向一團泥巴樣的小四郎君:“阿曦,是這樣麼?”
楚小四郎君卻不知,前幾日還跟他秉持著“隻彼此互毆”、“無論如何也不把大人扯進來”的薑大娘子,這次竟然會這麼利索地告狀,當下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指著薑瑤道:“你,你不講義氣!”
鬼跟你講義氣。
薑瑤心底翻了個白眼,麵上卻仿佛害怕,道了聲:“小四郎君,你欺負我便罷了…”
她欲拿手擦淚,等一看到滿泥巴的指尖,便悻悻放下,柔柔道:“可我不能眼睜睜瞧著你欺負我家阿芝啊。”
小薑芝在旁邊淚眼汪汪。
楚昭隻眯了眼。
他眉目生得俊,丹鳳眼這一眯,身上便自成氣勢,看一眼薑瑤,又去問小四郎君:“為何動手?”
這下,小四郎君是閉了嘴,徹底不肯說了。
他如何能說,自己就是看這壞女人不順眼,要攆她走呢?
依著二哥的性子,若聽了這話,必是要將他吊在鬆濤苑的那棵歪脖子樹下,背上一夜的詩的。
這可比拿那勞什子鞭抽他一頓,要痛苦得多。
小四郎君閉了嘴,楚昭便又看向薑瑤。
薑瑤立馬道:“我亦不知。”
於是,楚昭便知,今日是再問不出什麼話了。
他負手望向小四郎君。
七歲兒郎。
端跪在那,已初見輪廓。
他道:“阿曦,我從前教你,不可欺人,處事莫過。薑娘子於我國公府是客,待客宜禮,你卻失了禮數,張橫霸道,我罰你去親為薑娘子灑掃庭院一月,如何?”
小四郎君哭喪著臉:“二哥。”
往裡日待他還有幾分和顏的二哥卻道:“你應不應?”
“應。”
小四郎君垂下腦袋。
楚昭又看向薑瑤。
不知為何,薑瑤這個素來心裡無法無天的竟然被他看得一凜,有些鬆散的跪姿立時便回了正。
楚昭卻道:“薑娘子受了委屈,可有什麼要求?”
薑瑤眼珠兒一轉,抬頭衝他就是“甜蜜”一笑:“什麼要求都可以麼?”
楚昭未笑。
負著手,麵上那點倨傲和拒絕又流露出來:“薑娘子說笑了。”
薑瑤歎氣。
果然不行。
原來還想跟在這美人兒身邊,努力泡…啊不,是努力當他妹妹的。
於是,便作了羞愧的表情,提了另個建議。
她說小四郎君雖然有錯,自己亦有錯,明明大了小四郎君這許多,卻未擔起教導之責,反與他斤斤計較,實也該罰。
“不若罰小四郎君與我,一起將這牡丹苑灑掃乾淨吧。”
小四郎君瞠目結舌,隻覺今日太陽大約是打西邊出來的。
這壞女人怎會突然替自己說話?
必有圖謀!
待要阻止楚昭,卻聽楚昭一聲“可”已出了口。
“薑娘子既有此意,我也不便阻止,阿曦,在灑掃庭院之外,今日你再幫薑娘子將這牡丹苑理了吧。”楚昭道。
原來如此!
小四郎君恍然大悟,她一定是知曉二哥性子,這樣說話,就是為了讓他多做一樣!
果然陰毒!
當下,立刻又用力瞪了薑瑤一眼兒。
薑瑤也無語了。
她原是想今日已經將小四郎君得罪得徹底,不如往回拉拉,賣個人情,誰知楚昭不按情理出牌…
“二郎君誤會了,我是想取消小四郎君原來的責罰。”
楚昭道:“阿曦身寬體胖,正好練練。”
薑瑤:“小四郎君他……”
小四郎君:“你閉嘴!不許你喊小四郎君!喊四郎君四郎君!”
他又轉過頭去:“還有二哥,我這不胖!”
楚昭:“阿曦養氣功夫不到家,再加罰一月。”
小四郎君:……
薑瑤:……
唉。
將人得罪死了呢。
她微微歎氣。
楚昭轉過身去,雙手朝上首位的長公主便是一禮:“母親,事便是如此。”
長公主捏著檀香串的手停了。
她看向屋中這三個泥猴,道了聲:“既如此,便聽二郎的。”
說著,也還是沒忍住,瞪了那楚四郎一眼:“阿曦,莫要再皮下去,否則,我便將你送到你二哥的羽林衛去。”
小四郎君隻當鵪鶉不說話。
“行了,都下去,好生洗洗。”
長公主手一揮,小四郎君便似得了聖旨一般立馬站起身往外跑。
薑瑤起身盈盈一禮,也牽了小薑芝往外走,走到中途,卻忽而心血來潮往回望了一眼,恰見那風姿昭昭楚二郎君嘴角剛收回的一絲兒笑。
他剛才一定是在笑她吧笑她吧?!
薑瑤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泥巴”裝,無力。
不過下一瞬,人已經重新挺起肩膀,牽著小薑芝神赳赳氣昂昂出了滿春堂去。
滿春堂內。
長公主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堂屋中那平生最叫她得意的兒郎,良久,問了句:“二郎方才為何笑?”
方才還在郎君臉上的笑便如曇花一現般消失了。
他垂眸,又板出了那副死人臉。
“母親看錯了。”
長公主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