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線分明,唇峰…
婢女嚇一跳,忙低下頭,心裡卻覺得:今兒郎君似乎比從前有些不同。
薑瑤隻覺得自己仿佛睡了個極淺的覺,馬車一震,人便醒了過來。
“娘子,到了。”
她才注意到,馬車停了下來。
此處大約是國公府後門,外麵細雨瀝瀝,薑瑤隻看見一道春碧色身影一閃而過,那簾子就落下來。
而後,一隻白瓷繪梅小罐被人從外麵丟進來,砸到她裙裾,伴著泠泠一聲:“擦臉。”
那小罐滾到薑瑤盤著的腿邊。
她撿了起來,不過袖珍一小罐,揭開罐蓋,是細脂白膩的軟香膏。
聯想到他要她擦臉…
薑瑤掀起簾子,握著那小罐,認真說了句:“謝謝二郎君!”
楚二郎君哪裡耐煩聽她說話,肅著一張臉回了昭斕院。
竹青本來就在候著,一見楚昭便急急忙忙衝過來,等看到自家素來清風朗月似的郎君這般狼狽地進來,不由嚇了一跳。
“郎君!您這是怎麼了?”
楚昭不理他,竹青又問身後跟著的俏婢:“碧璽,郎君怎麼了?”
碧璽哪裡知道郎君怎麼了。
她也是被暗衛急匆匆拎上馬車的,隻知道郎君大約出了事,再等一會就見郎君和那位…滿身狼狽地上了車,兩人一前一後,又一句話不說,嚇都嚇死人了。
此時見竹青質問,不由道:“你問我問誰?還不進去伺候郎君?”
這時楚昭已經進了正院,繞過屏風,到得屏風後隔出的一間淨室。
淨室內是個池子,他皺著眉吩咐了兩句,不一會就有人拔了池邊竹罐,有熱水汩汩地流進來。
不一會,水池子內已經是熱氣氤氳。
楚昭一件一件解衣服。
解到一半,那衣裳柔軟的絲絹不意擦過嘴唇,他手一揚。
竹青過來時,正巧見一件淺草綠寬袍飛起,兜頭罩來,將他罩了個嚴實。
竹青心下一驚,郎君這是氣得不輕啊。
忙拉下袍子,邊撿落在地上的其他衣物,正要繞過屏風,就聽淨室內傳來郎君一聲:“臟了,都拿去燒。”
“燒?郎君,這…都燒了?!”
竹青驚訝。
這可是冰絲緞啊。
冰絲緞亦是江南來的貢緞。
這般若春水潺潺的綠,無一絲一毫地僵硬窒掣,仿若天生如此,織造坊便是織千匹,也未必能得一匹,稀罕著呢。
這可是宮中特意為郎君去春日宴賜下的。
用夫人的話說就是:“我兒穿著,倒也是個翩翩佳公子,不那麼涼了。”
這般貴重的東西,郎君居然要燒?!
簡直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啊!
竹青心痛不已,聯想到上回,因薑娘子抱了腿同樣被付之一炬的雪絲袍,不由道:“郎君,可是薑娘子那邊……”
“滾。”
淨室內一個字傳來,喜怒難辨。
竹青頓時一凜,知道自己是撩虎須了,忙不迭垂下頭去,道:“是。”
捧著衣裳就要走。
卻忽而聽池內傳來一聲:“回來。”
“欸,好嘞。”
竹青又麻溜地回來。
就聽裡麵聲音忽然靜下來,帶著點力度道:“你去叫小四,讓他去正院一趟。”
“我隨後就來。”
“還有,去請大夫,讓人去秋桐院一趟,另外,若她還醒著…”
裡麵那人頓了頓,竹青本垂著的腦袋就見一頎長人影突然披袍而出。
“郎君?”
竹青驚訝地看著郎君披著浴衣走到正房長案前,拿了筆擱上的紫金狼毫筆迅速研墨寫了一行字遞給他。
“什?什麼?”
竹青沒反應過來,隻看著自家郎君剛出浴的手指。
那玉色的有力的長指間,拈了一張薄薄的梨花箋。
梨花箋上,似用小篆寫了一行字。
而自家郎君則蹙著那優美的眉:“拿去,給秋桐院那位,如果她還醒著的話。”
竹青下意識便看了眼那行字,等看清眼睛立時瞪得老大,而後,垂下頭去。
“是。”
他恭恭敬敬地道。
……
薑瑤一回到秋桐院,麵上的笑就消失了。
她坐在攏了青煙色帳幔的床鋪間,一雙水眸眸色沉沉,讓人看不出喜怒。
紅玉和青雀早先就被二郎君派人送回了府,此時看著薑娘子這樣,一時不敢靠近。
不一會兒,紅玉靠了近,喊了聲:“大娘子。”
那柔柔一聲卻未喚醒對方。
薑瑤半坐在那,暈黃的燭光落在她雪白豐盈的臉頰,將她臉上那紅色五指印襯得更加明顯了。
紅玉眼裡便忍不住冒出淚來。
此時她已絲毫想不起從前恨不得薑娘子早先倒黴的事兒了,隻心疼地看著薑瑤,道:“大娘子受苦了。”
為何總有歹人這般盯著薑娘子呢,這般一個孤弱女子,父親都沒了,何必這般對她呢…
也不知在外遭遇了什麼。
薑瑤這才聽見,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對她露出個笑:“是紅玉啊。”
那笑弱弱的,像初開的羸弱小花。
紅玉忽覺不對,伸手去她額頭一觸,卻隻觸到一手的燙。
那燙意順著她指尖都往上了,紅玉驚得聲音都變了:“青雀!青雀!”
“快去請大夫!娘子發燒了!”
……
薑瑤仿佛沉在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裡。
她又變成了那個五六歲的孩童,抱著她的小熊玩具,坐在那黑暗的地下室裡,聽著裡麵的聲音。
嘩嘩。
嘩嘩。
這是水流過水管的聲音。
唧唧。
唧唧。
這是老鼠在爭吵的聲音。
咚咚。
咚咚。
這是腳踩過地板,突然跑到耳邊的聲音。
……
地下室的每一點兒聲音,在黑暗中,都那麼真實而恐怖,仿佛隨時仿佛會跳出來,變成她眼前的真實。